<p class="ql-block">“急雨收残暑，西风吹暮蝉。”今天江城的秋雨似乎总能读懂人心，淅淅沥沥地落在午后的窗前，带着一丝凉意，浸透了我半开的窗棂。在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恍然抬头——哦，窗外的桂花已默默地开在风里。闻到这熟悉的桂花香，便勾起了我心底对母亲那浓浓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老伴端着一杯浓香的桂花热茶走过来，轻声说道:“老家拆迁的事定了，下周得回去办手续。“我点点头，随后就从衣柜最底层翻出那个红布包。褪色的宅基证躺在里面，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就像老家门前那棵桂花树皲裂的树皮。我手拿着那宅基证，思绪便顺着这桂花香飘回到六十年前。</p><p class="ql-block">我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光里，母亲牵着我的小手，把一棵半人高的桂花树苗栽在了门前空地上。“等它长大了，年年都给你做桂花糖。”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像当时的阳光。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树苗种下，又浇上几瓢水。从那以后，这棵桂花树就陪着我们一家人，见证了岁月的流转。</p> <p class="ql-block">后来树苗真的长大了，枝桠伸得老高，每年秋分一到，满树细碎的黄花就攒着劲儿开，香气能飘出整个村庄。母亲就忙着在树下铺旧床单，我举着小竹篙跟在母亲身后，踮着脚尖使劲地往桂树枝上敲。桂花簌籁落下来，轻轻沾在我的头发上、衣领上，甜香钻进鼻子里，我忍不住抓了一撮往嘴里塞，却被母亲笑着拍掉:“小馋猫，别浪费，晒干了加糖腌上，冲茶、做汤圆那才叫香呢。”</p><p class="ql-block">我就天天盼着，蹲在屋檐下看母亲把桂花摊在簸箕里晒。阳光把花瓣晒得金黄金黄，母亲翻晒的手不停歇，额角渗着细汗，却总不忘回头冲我笑。等桂花晒得七八分干后，母亲就拿出那个青花小缸，一层桂花一层糖地铺，铺完了就封个严严实实，说要等中秋才能开。</p><p class="ql-block">终于盼到中秋，客人还没来，母亲就先从柜子里捧出青花缸。母亲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一股尘封醇浓的桂香立刻涌出来。我凑得极近，看着母亲用小勺挖出一勺桂花糖，放进粗简的玻璃杯里，冲上刚烧开的热水，递到我手里:“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味儿?”我捧着杯子小口喝，糖水甜，桂花香，暖到我心口，抬眼看见母亲站在灶台边，正低头揉着糯米团，阳光落在母亲的发梢上，极像是镀了一层浅金。</p> <p class="ql-block">那糯米汤圆来得不易。前一天母亲就嘱咐父亲挑着糯谷去大队部碾米，回来后把碎米泡在水里，第二天一早就推石磨碾浆。我习惯于跟在母亲身后，看母亲把米浆倒在铺了灶灰的布上滤水，布要洗得干干净净，灶灰得是新烧的，母亲说这样滤出的米团才更有烟火味。她来来回回换了两遍灶灰，直到米团变得白白嫩嫩，才开始搓汤圆。</p><p class="ql-block">客人上门时，锅里的水正沸着。母亲把包了桂花糖的汤圆一个个放进锅里，汤圆浮起来就捞进碗里，撒上点桂花碎。客人们尝了都夸:“你家的桂花汤圆，真是顶顶好的味儿！”我也捧着小碗吃，咬开软糯的皮，里面的桂花糖就流出来，甜香裹着暖意，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母亲站在桌边，忙着添茶脸上的笑比桌上的桂花糖还甜。</p><p class="ql-block">后来我长大了，离开老家，可每年秋天闻到的桂花香，都没有家乡的桂花香，就想起了母亲晒桂花的簸箕、青花缸里的糖桂花，还有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再后来母亲走了，老家的桂花树还在，每年依旧开花，只是再也没人给我做桂花糖和用桂花糖来煮汤圆了。</p> <p class="ql-block">窗外的风又吹进来，桂花香更浓了。我摩挲着手里的宅基证，心中感慨万千。这本宅基证，承载着我童年的记忆，也承载着母亲对我的爱。那些岁月，那些味道，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就像这桂花香，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走了多远，只要一想起，心里就还是当年的那份甜。</p><p class="ql-block">母亲留给我的，不仅仅是这本宅基证，更是那些温暖的记忆和美好的味道。这大概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秋光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