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比蛇毒》（警言）

美丽人生

（人心比蛇毒）

蛇口噬命犹可察，人心藏毒最难防。

笑里暗伏刀光影，枕上恩仇两渺茫。

那日山雨欲来，风卷残云，我踱步至旧巷深处的老茶馆，忽闻檐下笑语清脆如铃，却似冰针刺耳，令我心头骤然一紧。茶馆外悬着一串铜风铃，随风轻响，零落断续，仿佛谁在暗处低语诅咒。门内两人对坐品茗，一人眉飞色舞，言辞灼热；另一人含笑不语，指尖轻抚茶盏，眼神却如冷刃滑过瓷面，无声割裂温情假象。我伫立门外，未肯踏入。非惧骤雨将至，实畏那笑容深处潜藏的寒意——温柔如雾，却能溺人于无形。

世之毒者，或显于形，或匿于掌。蛇噬之前必嘶鸣示警，人害之际却常伴一声“老弟”，一盏热茶，一句“我都是为你好”。前些年，村中阿昌与李三合伙贩运山货，誓同富贵，每逢年节互拜双亲，情谊深厚如骨肉。然账目纷争起，李三忽翻脸无情，一纸诉状直递镇衙，控阿昌私吞巨款。阿昌怒极呕血，彻查方知账本早已被悄然篡改，连亲笔签名亦为摹仿。最痛者非财失，而是此前三月，李三尚设宴相邀，酒至酣处，搂其肩叹曰：“我二人，胜似亲兄弟。”言犹在耳，刀已入心。

我曾见青蛇盘踞枯木，信子吞吐，行人避之如疫。然谁会提防日日问安的邻里？常赠点心的亲眷？抑或低谷时“雪中送炭”的故交？人心若裹温情之衣，其毒便不再狰狞，反显体贴入微。待你惊觉，伤口早已溃烂至骨，寻遍四方，竟不知毒从何来，药向谁求。笑是鞘，恶是刃；熟稔是掩体，亲近是陷阱。

一位老中医曾幽幽道：“最毒非断肠草，乃是笑着递药之人。”他有一病人，常年头痛欲裂，百医束手。终从药渣中检出一味慢性毒草，而那每日煎药奉汤者，竟是其亲侄。追问缘由，不过为争一栋祖传老宅。那侄子平素孝顺无双，逢人便称叔叔待他如亲子，养育之恩重于山。可亲情这张薄皮，轻轻一撕，底下尽是算计与贪欲的腐肉。笑愈真，毒愈深；情愈切，伤愈不可逆。

有时我静夜思之，蛇毒尚有 antidote 可解，人心之毒，却无药可医。因其不以强攻取胜，而以渗透为术——一句看似无意的闲话，一次“为你好”的安排，一场精心设计的“援手”，皆成慢性蚀骨之毒。它让你在暖意中麻痹，在信任里崩塌。待你幡然醒悟，四顾茫茫，昔日挚友皆成陌路，连恨都找不到确切的方向，只余一口冷气哽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故我渐习沉默。非冷漠避世，实为自保；非不信人间有诚，实不敢轻信那太过完美的笑容。正如那日茶馆中二人，一盏茶未凉，半句话未尽，然我已洞悉——其中一人，早在心底为另一人判了死刑。笑语盈堂，心狱已筑；杯盏交映，魂魄早诛。

蛇口噬命犹可察，因它露牙；人心藏毒最难防，因它含笑。这世间最深的沟壑，不在千山万壑之间，不在惊涛骇浪之底，而在一张温润笑脸之下，那一片幽不见底的心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