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人生 解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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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河滩地的农人最懂“放下”的学问。熟过头的麦穗，杆子一弯便坠入泥土，抢收不及的，索性任雨打风吹去。农人说：“不是你的麦子，割了也磨钝刀。”这道理，黄土垄上的人天生就明白——能折磨人的，从来不是镰刀下的麦茬，而是掌心攥出汗的几粒干瘪穗子，舍不得不撒手。

镇东头的老铁匠打了一辈子刀，总念叨：“烧红的铁别用手捏。”可世人偏不信，非徒手去捧那热铁，烫出疤了才嘟囔“铁芯太毒”。其实铁又何曾有毒？不过是捏的人自己添了柴、鼓了风，又把那红铁贴身揣着罢了。后来老铁匠闭铺那日，在门上刻了一行字：“火候到了，刀自锋利；心候到了，人自解缚。”

村里有个傻子，见人哭丧便笑。问其故，答：“他们哭的人，又听不见。”世人骂他痴，他却拎着破布袋沿街捡石子，攒够了就往河里扔，说：“压心的石头，该沉底就沉底，留着垒墙也要塌。”有一日，暴雨冲垮了半座山，唯他那草棚孤零零立着。里正叹道：“傻子的棚子无梁无柱，本来就没指望山稳。”

天奈你何？天何时有心奈人何！云卷云舒是常态，旱涝丰歉是常理，偏是人自己要把头伸进风车的扇叶里，嚷着“命运欺我”。却不知风车只管转，碾碎的都是自己递过去的稻谷。

昔日有僧渡河，舟子索钱不得，夺其包袱掷入江中。僧抚掌大笑：“妙哉！我背了三年，今日才知是包袱渡江，不是我渡江。”舟子愕然，僧曰：“你扔的是包袱，我卸的是山河。”

无情破全局？非是无情，是认清哪局该破、哪局该立。棋枰上弃子争先的人，不是心冷，是算清了后三步的活路。世间规则从来简单：你放手，沟壑自平；你攥拳，沙砾成山。

终归一句：

麦田不困守穗的人，

江河不淹放手的心。

——若真懂了，茅檐下晒的干辣椒，也比金銮殿上的玉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