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山上寻月光——月是故乡明

第聂伯河

城区的夜，总被灯火璀璨着。路灯织成绵密的光带，沿着大道蜿蜒向远方；商铺的发光字牌在夜色里流光溢彩，把夜的天空染得五光十色。连今夜天上那轮朗月，都似被这璀璨揉进了凡尘，分不清是灯光偷了月色的亮，还是月色沾了灯光的明。我望着它从东山头携着初升的金黄，慢慢攀上楼顶，渐褪成清透的银白，像块悬在天幕的白玉盘，旁侧还有一颗亮星静静相陪，倒有几分“星垂平野阔”的诗意，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记忆里的那轮满月。

记忆中的故乡月夜，从没有这般明丽的灯光。每到月圆，朗月便悬在黛青色的山尖上，清辉似银，漫过老街的青石板，洒遍田埂的枯草尖，连地上的影子都是黑白分明的。小时候，我总爱踩着自己的影子在街巷里打闹，从青石板的老昆山街街心，跑到村东头的老槐树稻场，影子被月光拉得忽长忽短，伴着祖母唤我回家的喊声，落了一童年的温柔。

如今在城里待得久了，再难见那样纯粹明亮的月色，便总想着寻一处黑地，再看看那年的月色。今夜，我终于骑上车，往城郊的乌木山寻月色来了。

乌木山果然没负我的期待。拾级而上，只有零星几盏地灯藏在草丛里，昏黄的光仅够照亮脚下的石阶，像撒在黑夜里的几粒荧火虫。身后的街市渐渐远了，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喧闹被山风一层层滤去，取而代之的是秋虫的吟唱。蛐蛐的叫声清亮又干脆，还有不知名的小虫跟着应和，此起彼伏间，竟织成了浅唱低吟的小夜曲。没有了市井的嘈杂，这虫声反倒更显夜的静谧，月色渐明，有影随行，那久违的清静和凉意渐渐袭来。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暗处，月光便一点点“醒”了过来。它穿过交错的树枝，在步道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了一地的银箔，踩上去都怕惊了这满阶的清辉；一旁的树丛也被染得明暗相间，深绿的叶、褐色的枝，都在月色里晕出柔和的轮廓。秋虫还在低声长吟，清辉轻轻漫过我的肩头，那一刻，鼻尖似乎真的嗅到了故乡月夜的味道——带着稻禾香的风，裹着月光的清冽，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了。

今天的月夜不算寒凉，可越往山里处走，树影越显幽深，黑漆漆的枝桠在月色里晃出模糊的轮廓，像蹲在暗处的小动物。一人独行，心里竟悄悄爬上几分凉意。我索性哼起不成调的歌：“那年的月光，照在村头的老槐树上……”歌声在山间轻轻荡开，倒驱散了些许怯意。

走了许久，我才转身，又踏着满阶的月光慢慢下山。依然树影斑驳、秋虫浅唱，天上的明月引着我的影子，一路走、一路亮，像极了儿时踏着月光，走在白生生田埂上那久违的月色了。

抬头望月，它是那样圆，那样亮。它曾照过故乡的街市田野，此刻又照着脚下的乌木山，这正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罢。

又是一年中秋月，只是落在我心里的，终究是故乡的那轮明月更明更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