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中秋，念及流年

敏

窗外无月，十月的夜色沉静如一方化不开的浓墨，将天地温柔包裹。万籁俱寂中，唯有风里一缕暗藏的桂香，幽微而执拗，穿过窗隙，在清冷的空气里划下一道无形的痕，悄然提醒着这个被喧嚣遗忘、却深植于心的特殊节日。

儿时的中秋，是浸在桂子芬芳里的一场金色幻梦。是院落中、金桂影下不知疲倦的追逐与清亮笑语，是掰开那块传统的五仁月饼时，掌心久久不散的甜香——那是芝麻、瓜子与冰糖交融的滋味，偶尔咬到一小块晶莹的冰糖，“咯嘣”一声，清甜便在口中漫开。是仰起小小的脸庞，望向那轮圆满得不可思议的明月时，眼底映出的、清澈如水的光。那时的夜晚，被魔法无限拉长，仿佛一条洒满银辉、长得没有尽头的路，容得下所有天真的嬉闹与漫无边际的幻想。

“朝来庭下，光阴似箭。”如今再念起，方知这“箭”是何等凌厉迅疾，不由分说。我们仿佛一叶扁舟，被生活的洪流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奔走。为一箪食、一瓢饮，为肩上日渐清晰与沉重的责任，在日复一日的晨昏里辗转。直到某个被桂香偶然触动的片刻，才肯驻足回望，这一望，便骇然惊觉：春去秋来，寒暑偷换，不知已改换了多少人间。昔年共赏一轮明月的故人，早已星散于天涯；那些清晰如昨的往事，也淡成了风中如烟的痕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是那一句刻入骨血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蓦然回首，来时的路已在岁月的烟岚中模糊不清。那个在月下嬉戏、浑身沾满月光与草叶的清稚孩童，与今宵灯下独坐、眉间染了风霜的自己，隔着滔滔流年，竟已远如万水千山。

也罢。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时光从不许人长久停留，便在此时，于此片静谧之中，与过往对坐，举杯对酌。敬那年澄澈圆满的月，敬旧时容颜明媚的人，也敬这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却未曾真正停步的行客。

且将这一怀细密如网的心绪，尽数付与穿庭而过的秋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但心中的念想，一如这风中桂香，看不见，摸不着，却袅袅不绝，自有生命，在记忆的深巷里，悠长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