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思娘亲一一写给妈妈的信

山巅羊

亲爱的娘亲：

月亮慢慢爬高了，院子里洒着清辉，一抬头，思念就漫了上来——这是您离开我们驾鹤西去后的第二个中秋，没了您在灯下择菜的身影，连月光都显得安静了些。

我的思绪总忍不住飘回1963年的中秋夜。那年我刚8岁，我们姊妹六个挤在凤凰台老院的葡萄架下，围着张小圆桌。您双手端着盛着月饼和柚子的竹篮，举向头顶的朗月，嘴里轻轻念着我们听不清的祈愿，那样虔诚，像是在跟月亮公公道谢。物质紧巴的年月里，每人分到半个月饼、一只石榴，几片柚子，该是件多么高兴的事，小弟明清才两岁，攥着月饼笑得露出小牙，我们几个大的舍不得咬，你看我我看你，那股子欢喜，到现在想起来还暖着心口。

那会儿家里的光景，现在说起来都觉得难。父亲在酱货厂挣57块工资，您在蔬菜公司，每月才24块，要养八口人，还得隔三差五给丰城老家的奶奶寄生活费。大姐17岁在赣四中读高中，二哥、三哥在攀高铺的民办小学，学费比公办的贵了不少；我在景凤山公办小学，妹妹在荷包塘幼儿园，小弟得送姚衙前托儿所——桩桩件件都要花钱，日子总过得捉襟见肘。可您从没叹过一句苦，白天在单位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一沾家，就扎进后院的月光里：纺车吱呀转着，您把棉絮拉成细细的纱；腿上搁块有纹路的瓦片，搓出一缕缕麻绳；煤油灯昏黄的光里，您用锥子穿透层层布壳，纳出一双双布鞋——我们兄妹几个脚上，总是穿着您手作的布鞋，软乎乎的，踩着踏实。您总说“自己的手能挣出日子”，硬是凭着一双手，没跟人借过一分钱，把我们一个个拉扯大。

您对工作的上心，同事们都知道。上班您从没迟到早退过，天不亮就爬起来给我们做早饭，粥熬得糯糯的，咸菜码得整整齐齐，您没让我们一天饿着。您总是匆匆往嘴里扒两口饭，赶去蔬菜公司上班。多年来您对老人、残障的街坊，您总想着优先给挑新鲜菜；下班后挎着菜篮子，绕路给五保户邻居送把青菜，年年都评先进工作者、先进店长，您总说“这是该做的”，可我们都知道，那是您揣着的热乎心肠。

凤凰台7号的老院，藏着我们一辈子的念想。前院栽着石榴树，八九月满树挂着“小灯笼”，棕树站在墙角，铁树在院子中央舒展开青针；后院的葡萄藤爬满架，枇杷、柚子、梨树挤在一起，春天一到，满院的花热热闹闹开着。可这么大的院子，我们八口人只挤在不到20平米的房间里，带个小阁楼——大姐睡阁楼，二哥、三哥在阁楼边搭了简易木板房，转个身都得小心。为了添点伙食，您和父亲带着我们在前院后院辟出菜地，种上白菜、芥菜、荠菜，那会儿没水电，二哥、三哥一放学就挑着桶，往景风山的古井里担水浇菜，菜苗冒芽的时候，您蹲在地里笑，说“又能省点买菜钱了”。

后来姊妹几个都长大了，住房成了难题。1985年，是您拍的板：“砍了果树，平了菜地，咱们自己盖房。”一家人挽着袖子干，终于盖起两层砖混小楼，兄弟几个在楼里结婚生子，总算有了宽敞住处。可没过多久，1986年市百货公司在城建局批了一块地皮，也就是我家前院菜地的那块地皮。果树、菜地砍的砍，平的平，改建成市百货公司的职工宿舍——看着熟悉的菜园子没了，您没说啥，只是转身又琢磨起了别的营生。

那会儿您刚50出头退休在家，我们六姊妹先后都成了家，孙辈们一个个冒出来，一大家子还是不肯分开吃饭。父亲得了哮喘，连端碗都费劲，兄弟们打工收入不高，一大家子的衣食三餐全压在您肩上。每天天不亮，您就蹲在灶台前生火，粥香飘满小院：孩子们的面要煮的软糯，父亲的粥要熬得稠，兄弟们上班带的饭盒里，总塞着您腌的咸菜。等我们热热闹闹挤在堂屋吃完，您才拿起碗，就着剩下的菜汤扒几口饭，手上的老茧沾着饭粒，还笑着说“菜汤泡饭配咸菜，比啥都香”。

为了给家里添点贴补，您没闲着：批发来味精、辣椒干，坐在葡萄架下细细剁成粉；芛干泡发后，切成丝。您挎着竹篮去菜市场卖，补贴家用。孙辈们放学就围着您转，您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兜里总揣着给孩子们留的糖。我们劝您歇着，您总摆手：“看着你们热热闹闹的，我就浑身有劲。”

日子慢慢好起来后，我们兄弟几个都买了车、买了房。总想着带您出去看看。大哥大嫂驾车带您去厦门看海，您蹲在沙滩上捡贝壳，眯着眼说“这海水比咱赣州的贡河宽多了”；去湖南看山，您望着层叠的青山叹“这山比赣州的峰山还高，看着就觉得风景好”；我和大姐、三哥带你去上堡看梯田，您摸着田埂上的草念叨“这田种庄稼肯定收成好”；大哥带您去东山岛再看海，您站在礁石上吹风，笑说:“这海和厦门的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去广东梅县，您尝着当地的腌菜，皱着眉说“和我腌的味儿像，就是咸了点”。每次收拾行李，您都念叨“别瞎花钱”，可到了地方，眼里的光比谁都亮，回来就跟街坊炫耀“儿子们带我见世面哩”。街坊们总说:“您老人家真有福气，儿女们个个孝顺，一家人在一起比别人家过年还热闹，是个“温柔无比的大家庭”。2019年春节，赣州市委李炳军书记来家里看您，握着您的手夸您把家操持得好、日子过得旺，还给您包了1000元慰问金。您笑得合不拢嘴，把红包小心收在抽屉里，逢人就说“党和政府记着咱老百姓”，那天您站在自己建的阳台上模样，映着满脸的红，高兴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棚户区改造，我们几兄弟陆续搬出了凤凰台，您开始轮流住在四个儿子家。二哥北清和二嫂每天早起给您煮软乎的粥，半夜大哥总是起床看您睡的踏不踏实。三哥记着您爱吃甜，总会买酥软的点心，小弟怕您闷，常陪您在楼下散步。您总说“太麻烦你们”，可饭桌上您爱吃的菜从没断过，睡前总有温好的热水。可就算这样，您还是常念叨老院子：“门前的茉芹花开花了吗？院子里养的鸡鸭还好吗，那语气里的惦记，我们都懂。看得出来你对凤凰台七号，有着深深的眷恋！

2023年，该死的新冠还是找上了您——一辈子硬朗的身子，终究没扛过去。3月18日那天，您永远离开了我们。97圈年轮，在这一页同时收拢；像一柄蒲扇，在夏夜最后一阵凉风里，悄悄合上了。 您走后这些日子，总觉得您还在。北清哥家的厨房，仿佛下一秒就会看见您择菜的身影；我家的阳台，好像还能听见您念叨天气。每天我回家进门，我都习惯性愣一下，话到嘴边的“妈”，又硬生生咽回去；孩子们聚在一起，还会问“太奶奶（太姥姥）问以前在葡萄架下剁辣椒的故事” ……，我只能红着眼点头，怕一开口就哽咽。前几天做梦，梦见您还坐在老院的藤椅上，手里拿着糖哄玄孙，玄孙趴在您腿上蹭来蹭去；您一边给孩子擦嘴角，一边往我手里塞枇杷，还是当年的清甜，还是熟悉的温度。可一睁眼，枕头湿了一片，才知是梦。

妈，您放心，现在家里一切都好。我们姊妹几个都退休了，虽没再守着凤凰台，但兄弟几家还常凑在一起吃饭，桌上总少不了您腌的咸菜，孩子们也常听我们讲您的故事——讲您在灶台前生火的模样，讲您挎着竹篮卖味精、芛干的身影，讲您轮流住各家时，偷偷给孙辈塞糖和钱的小举动，更讲李书记来家里时，您站在院子里笑出皱纹的模样。您的故事，早成了我们一家人最暖的念想，您的爱，也早刻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月亮越升越高，月光洒在窗台上，像您当年给我们盖被子时的手，轻轻落在肩头。妈，虽然您不在了，凤凰台的老院也变了模样，但您攒下的热闹、留下的温暖，一直都在。我会带着您的叮嘱，和兄弟们好好相处，也会让孩子们记得，他们有个走过多山多海、被街坊称赞、还见过书记的好奶奶（外婆）。

妈，您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别再舍不得吃花钱吃果子，别再惦记家里的事，累了就坐在藤椅上晒晒太阳，像在老院时那样。等将来哪天我去见您，咱们还回凤凰台那老宅子，您还坐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我还给您递刚摘的枇杷，石榴，咱们再做一辈子的一家人……。

永远爱您的儿 子南清

2025年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