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昵称:春回大地</p><p class="ql-block"> 美篇编号:67089043</p> <p class="ql-block"> 那一片荷塘，就在村东头。夏天一到，便疯疯癫癫地绿起来，绿得泼辣，绿得不容分说。田田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一片叠着一片，密匝匝地，将那整片的水面遮得严严实实，风来也吹它不动，只懒懒地、沉沉地漾开一圈软软的波。我们这些孩子，是等不得荷花看尽的。我们的念想，全在那荷花褪尽后，一枝枝昂然挺立的莲蓬上。</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们，是没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雅趣的。莲蓬于我们，是实实在在的、舌尖上的诱惑。瞅着那莲蓬一天天饱满起来，由嫩青转为深绿，我们的心便也跟着痒起来。终于，在一个午后，日头稍稍偏西，毒辣劲儿弱了几分，我们几个伙伴便再也按捺不住，互相递个眼色，猫着腰，溜出了大人的视线，直奔那荷塘而去。</p><p class="ql-block"> 脱鞋是顶要紧的第一桩事。那塘边的泥，被太阳晒得温热，脚丫子踩上去，软软的，滑滑的，有一种说不出的、与土地亲近的妥帖。裤腿高高地卷过膝盖，我们便试探着，一步，一步，涉入那一片清凉的绿荫里。水不深，刚没及小腿，底下是积年的淤泥，脚陷进去，能感到一种柔腻而有力的吸附，每拔一步，都带着“咕哝”一声轻响，仿佛池塘在睡梦中不满的呓语。</p> <p class="ql-block"> 荷叶比我们高得多，一钻进去，便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绿色迷宫里。周遭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变成一种幽幽的、滤过的绿光。空气里弥漫着荷叶特有的清苦气息，混着水草的腥味儿，还有一种泥土被水浸泡后发酵出的、醇厚的芬芳。这气味，是独属于我们童年的、秘而不宣的。蜻蜓在我们头顶盘桓，翅膀振得嗡嗡的；偶尔有青蛙被惊动，“扑通”一声跳入水中，那声音在静谧的绿帐里显得格外响亮。</p><p class="ql-block"> 寻莲蓬是需要眼力的。它们藏在密叶深处，像一个个害羞的、握着拳头的小胖子。有的高高地擎在枝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有的则狡猾地躲在阔大的荷叶下面，只露出一角深绿，须得拔开叶子，才能发现它的踪迹。我们像一群搜寻宝藏的探险者，仰着头，踮着脚，在交错纵横的荷茎间小心翼翼地穿行。</p><p class="ql-block"> 找到了目标，便到了最见功夫的环节——掰。莲蓬的茎，看着碧绿纤弱，实则韧得很，里面是丝丝缕缕的纤维，像无数细小的绳索绞在一起。徒手去掰，往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弄得一手黏腻的绿汁，还未必能成功。我们自有我们的法子。年纪大些的“孩子王”，会从家里偷偷带来一把生了锈的旧剪刀，或者一片磨薄了的铁片。这时，他便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只见他瞄准那莲蓬茎的根部，轻轻一铰，或者用铁片一划拉，“咔”的一声轻响，那沉甸甸的莲蓬便应声落入手掌。那一声“咔”，在我们听来，简直是世间最悦耳的音乐。</p> <p class="ql-block"> 若是没有工具，便只好用笨办法。两个人合作，一个紧紧攥住莲蓬下方的茎，另一个双手握住莲蓬，像拧瓶盖似的，顺时针用力一旋。这法子费力，且常常失手，莲蓬是拧下来了，人也因用力过猛，一屁股坐进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惹得大家一阵哄笑。那笑声在荷塘里撞来撞去，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远了。</p><p class="ql-block"> 得了莲蓬，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剥开来。嫩的生吃，清甜爽脆，那股子水汽充沛的甜，能一直润到心里去；老的，便将莲子一颗颗抠出来，剥去外面苦涩的绿衣，只吃里面白嫩的莲心，那是另一种更为扎实、更为绵长的清甜。我们坐在田埂上，或者干脆就靠在塘边的老柳树下，赤着的脚丫子沾满了泥巴，互相炫耀着各自的战利品，比着谁的莲蓬更大，谁的莲子更饱满。嘴里是甜的，心里是满的，连吹过身边的风，都带着满足的、懒洋洋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以为这样的夏天是永远过不完的。荷塘永远会在那里，莲蓬也年年都会结，我们这群伙伴，会一直这么吵吵闹闹地掰下去，吃下去。</p> <p class="ql-block"> 许多年过去了。我走过许多地方，也吃过许多精致的点心，其中不乏用糖渍的、用蜜饯的莲子，它们被盛在洁白细腻的瓷盘里，样子是好看的，味道是甜腻的，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它们没有那股子从水里刚出来时带着的、泥土与阳光混杂的生气，也没有那份费尽力气得来的、掺杂着汗水的酣畅淋漓的甜。</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回老家了，我偶然又路过那片荷塘。塘是小了许多，四周也砌起了齐整的石岸，显得规规矩矩的。有几个穿着漂亮衣裳的孩子，由大人领着，站在岸边，指着塘里的莲蓬，娇声地要。他们的父亲便伸出手，轻轻一探，便摘了一朵，递到孩子手里。那孩子拿着，好奇地看两眼，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旋即又皱皱眉，似乎觉得味道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我是在羡慕他们轻而易举的获得么？似乎不是。我忽然明白，我所怀念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莲蓬的清甜。我怀念的，是那个需要我们自己脱了鞋、赤了脚，在泥泞中一步步探寻的过程；是那个在绿色迷宫里与伙伴们协作、惊呼与大笑的下午；是那份将整个身子、整个心灵都投入自然之中，与一花一叶、一水一泥亲密无间的野趣。</p><p class="ql-block"> 那掰莲蓬的童年，是连同那一片无拘无束的野荷塘，那一种笨拙而欢腾的获取方式，以及那群泥猴似的伙伴们，一同逝去了。它沉在记忆的底部，像一颗被淤泥包裹多年的老莲子，外表看来已与泥土同色，但我知道，只要轻轻剥开，里面仍是那颗白嫩的、清甜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永不回来的夏天。</p> <p class="ql-block"> 美篇插图:网络</p><p class="ql-block"> 谢谢关注和欣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