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共团圆

太行

　　中秋夜里，我和老伴正守着电视看央视中秋晚会，屏幕里唱着团圆的歌，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儿子发来的视频，他站在重庆公寓的露台上，身后墨蓝夜空里悬着一轮亮月；没过一会儿，又发来张月亮照片，底下附了行字：“两地相思同望月，此刻也算共团圆。”盯着这句话，我没了看晚会的心思，那些浸在月光里的旧事，一幕幕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重庆渝北区

小时候家里穷，中秋买不起月饼。每年最盼的，就是母亲亲手“打”饼。土坯灶上架着大铁锅，母亲把两碗白面、一勺胡麻油、两个鸡蛋和一把粗糖挪到案板上。她手快，揉面时胳膊一上一下，没几分钟，散得像雪花似的面粉就成团了。面醒透后擀成大圆片，拿茶杯口一扣，“啪”地一下，一个圆圆的“小月亮”就落下来；再用筷子头在边儿上点一圈小圆点，像给月亮镶了星，轻轻放进温好的锅里。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灶台转，就等面饼下锅那声“滋啦”一响，那是中秋最馋人的动静。看着母亲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淌，闻着焦香漫过院子，心里只盼着：快熟吧，让这月亮似的饼，甜了咱们的中秋。那时候不懂相思，只知道有妈做的饼、有头顶的月亮，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实在的团圆。

　　后来18岁参了军，军校毕业成了学员队政治教导员。部队里的中秋多忙着出任务、搞训练，没什么特别印象，唯独1985年那场“卢沟晓月”晚会，记了四十多年。那年月亮特别亮，刚入伍的学员们脸上还带着青涩，有的眼神飘着，一看就想家了。天快黑时，月亮从宛平城城墙后爬上来，清辉洒在卢沟桥老石板上，也照在学员们发红的眼角。有人盯着月亮发呆，我走上台，没讲大道理，只指着月亮说：“这月光不光照着你们家乡，也照着祖国的边关。咱们当兵的团圆，从来不是只跟家人在一起，是跟山河、跟国家绑在一块儿。”

　　话音刚落，不知谁先哼起《十五的月亮》。起初就两三个人唱，后来越唱人越多，声浪裹着晚风飘到卢沟桥的石狮子那儿。那晚没什么好东西，就普通月饼、热粗茶和南口农场的苹果，可学员们朗诵时格外认真，唱歌时带着股劲儿，眼里的想家情绪，慢慢都变成了保家卫国的坚定。最后唱《歌唱祖国》时，他们举着搪瓷茶杯对月，眼里的光比月亮还亮。那时候我懂了，军人的团圆，是想着家、更守着国，是看着同一轮月，就像守着同一份牵挂。

　　如今我已七十多，儿子也走了我的路——军校毕业先在基层摸爬滚打，去军委机关锻炼，再到部队带兵，今年刚调任重庆部队主官。中秋他回不了北京，儿媳带着孙女去陪他，便拍了这张月亮发给我。看着照片里的月色，和当年卢沟桥上的那轮那么像，我忽然就懂了他那句“此刻也算共团圆”的深意。

原来团圆从不是非得凑在同一屋檐下。当年母亲用面饼凑起的中秋，是苦日子里的暖团圆；我领着学员在卢沟桥望月，是军人肩上的志团圆；现在我和儿子隔着千里看同轮月，是血脉里的念团圆。三代人的牵挂，都裹在这月光里，只要心里装着彼此，抬头能望见同一轮亮月，就不算孤单——此刻，我们分明就在一块儿，此刻就是共团圆。

北京海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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