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秋的雨，从清晨便开始飘洒，淅淅沥沥，未曾有过片刻停歇。宝鸡的天，仿佛被谁不小心捅破了一个窟窿，绵绵雨丝已接连下了半个多月。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饱了水的旧布，沉甸甸地覆在这座古城的上方，那压抑的氛围，让岁月的厚重感愈发深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妻子在厨房里忙着我俩人的简单午饭，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雨帘模糊的风景——雨水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划出曲折的水痕，将本应团圆的日子，氤氲得格外清冷。我这异乡的小屋，也在雨声中显得愈发安静，没有一丝的该团圆的节日气氛。</p> <p class="ql-block">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接通后，那头传来洪亮又熟悉的声音：“我们到宝鸡啦！你住在哪儿？给我发个定位！”我一时愣住了——是党校的老同学马老弟。前几天通电话，他说想来看看我，我只当是句客套话，没想到，他真的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雨这么大，小长假的票也不好买，你真到了？”我还有些不敢相信。</p><p class="ql-block">“真到了，你发定位，我打车马上到！”</p><p class="ql-block">“好，好，我在小区东门等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发了定位后，匆匆拿了两把伞赶下楼。细密的雨丝轻轻飘在脸上，带着凉意，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甘肃的老乡来了……透过朦胧的雨幕，我看见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互相搀扶着走来。我一眼认出是老同学夫妻俩，马书记手里提着礼品和水果，他的爱人撑着伞，伞明显倾向丈夫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早已淋湿。</p> <p class="ql-block"> 我快步迎上去，打趣道：“领导冒雨来慰问老同志，真是太感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哈哈大笑：“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退休了都是老百姓。你是老兄，来看看你是应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马比我小三岁，今年他也六十八岁了。除了眼角有些许皱纹，肤色略显蜡黄，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的爱人看起来愈发年轻，尽显都市职业女性的独特魅力。她着装大方雅致，说着一口流利标准普通话，语气平和温婉，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全然看不出他们已接近古稀之年。我忍不住调侃：“没吃过苦的人，就是显年轻。你俩那里像个老年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马曾在某市里担任领导职务，十几年前我们在党校培训班相识，他是我们班上的党支部副书记，书记由班主任江老师担任，大家都习惯叫他马书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进我租住的这八十平方米的居所。他环顾简朴的客厅：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桌，一套泛旧的布艺沙发，旁边是用简易塑料管拼成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中华国学经典精粹》与各类散文小说。茶架上垒了二十多本书法字帖，几卷宣纸随意搁在一旁，墙上挂的，是我平日自娱自乐的书法习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两床被子叠得整齐，布制的简易衣柜立在墙角，不占什么空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哪像退休领导的住处，也太简单了吧。”他有些惊讶，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满屋墨香，倒有几分文人雅士的味道，甚至有点像作家闭门写作的环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们以为我在这儿享福？其实不然。”我接着说道，“如今我已倾心于这样简约宁静的生活，借此修心养性，守护内心的平和与澄澈。不过既然是租来的房子，也就不必添置什么新家具，收拾干净，能住人，便足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又说“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今天以茶代酒招待我远方的客人，一是我们都上了年纪，二是医生嘱咐我不能再喝酒了。热茶的雾气在杯中袅袅升起，老马爽朗地说：“茶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杯里盛的是真情。”他的爱人接过话：“老马听说你们中秋没回定西和兰州，在宝鸡过节，他就坐立不安，非要今天来看你们不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他们淋湿的衣角，我的喉咙有些发紧——在这个人人都赶着团圆的日子，两位年近古稀的老友，却为我这个游子，逆着人潮，顶风冒雨而来。这份情，让我这个游子老人如何不感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了十几年前的党校时光。老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说道“记得你第一次上台发言吗？你说自己来自职能较弱化部门，担任非领导职务，又是弱势群体人群中的一员，属于‘三弱对象’。这个自我介绍，逗得全班哈哈大笑。四十多个人，你是第一个让所有人都记住名字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的脸都笑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段校园生活历历在目：小班课、大礼堂讲座，每天签到不能迟到，端着饭盒在食堂吃午饭晚饭，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课余时间，我们几个还会吼几段秦腔，看看电视，遵守校规周末也不回家。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我们聊起和蔼的老师，聊起如今散落四方的同学，聊起深夜讨论时燃尽的香烟和凉透的茶。老马感叹：“时光不饶人啊，再不见面，我们就真的老得走不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起他们如今的退休生活，夫妻二人都酷爱音乐。妻子弹扬琴、学电吹管，老马擅长电吹管和拉板胡，有空练练字。老马说：“音乐与书法是相通的。笔锋的疾徐顿挫，就是音乐的节奏起伏——舒展时心境平和，紧凑时情绪欢腾。”说着他兴致来了，铺开我备好的宣纸，挥毫泼墨。但见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抱守仁德，孝贤为首”八个大字跃然纸上。笔力遒劲，结构端庄，特别将仁爱品德作为人生准则，将孝敬父母与贤德品行置于首位，既是对我职业的尊重，也是对我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勉励和</span>肯定，令我赞叹感慨不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感激之余，我提笔写下：“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人生风雨兼程，最珍贵的恰是千帆历尽后，灯下白头犹有故人言笑如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此，我向马书记赠送了我所著的《平凡往事》一书，留作纪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再长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窗外的雨还在下，餐馆却要打烊了。我们的话好像永远说不完，却不得不起身告别，他们去新城区宾馆休息。雨夜的街头，车辆稀少，我们四人并肩在屋檐下等车。车来了，他们执意不让我们远送。我站在妻子撑的伞下，看着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上了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车子缓缓启动，尾灯在密密的雨丝中化作两点朦胧的红光，渐行渐远，最终被夜色吞没。我仍伫立在雨中，一次次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说不尽的感激，也有挥之不去的惆怅，甚至生出一种孩子般的依恋，在心里默默念叨：“老友啊，你们这一走，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回家乡？”</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桌上的墨迹已干，满室墨香犹存。窗外的雨声未停，我的心却不再觉得冷清。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在中秋雨中穿越数百里，只为这一场短暂的相聚——这份情谊，足以照亮整个寒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人已乘夜雨去，此地空余故人情。这个没有月亮的中秋，他们却为我送来了一轮最明亮的人间月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乙巳年中秋佳节良夜于宝鸡古城。(李忠)</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