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中秋

星耀清河·映像巩义

原创/河洛散人

要写中秋，便不能只写中秋。

要写巩义的秋雨，是如何痴缠了整整三旬，将天地都浸润成一首潮湿的旧诗。而今日，这多情的雨丝竟也贪恋起嫦娥的容貌，悄悄收起水袖，敛息凝神，只为窥一眼月宫里那场寂寞的独舞。

要写玉宇无尘，琼楼浸月，写那被秋雨涤荡过的天空，澄澈如一块墨玉。嫦娥的素手方才拨开云雾，水袖轻扬，便洒落一地碎银似的月光；吴刚捧出的桂花酒，琥珀色的琼浆里，漾着千年不散的芬芳，饮一口，便是整个秋天的沉醉。

须得写少年时。不识愁字如何落笔，偏要学着古人登高怀远，将薄薄的轻愁系在雁翅上，托付给长风。而今，千山踏遍，万帆过尽，喉间辗转的百般滋味，到头来只化作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天凉了"。这才惊觉，那"但愿人长久"的祈愿，原是人世间最奢侈的渴求。两鬓星星，蓦然回首，纵有桂花载酒的闲情，那酒入愁肠，也再品不出少年时的清冽甘醇。

目光须得越过朱阁绮户，望向那轮初现的皓月。它是一面太古老的镜子，冷眼照尽人间的圆缺。清风拂过衣袂，带着雨后初霁的微凉，那是秋天寄来的第一封素笺。草木上的残滴，犹自诉说着方才那场缠绵的别离。于是你懂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何须赘言？只看这一夕月满如环，而后夜夜，都成半璧的玉玦。

月光是流淌的银河，夜色是柔软的绸缎。叶片上的雨珠，是仙子不慎打翻的珍珠，颗颗晶莹，映着离人的泪光。微湿的黄叶，是寄不出的信笺，每一片飘零，都载着一缕消瘦的相思。心事太沉，言语太轻，欲说还休，终是交付给案头那盏微凉的清酒。而相思这樽酒，是以情为曲，以忆为泉，初尝是蜜意的甜，回味却是蚀骨的涩，教人沉醉，又令人心碎。

这便是缘法的玄机。有缘无缘，成就初见时惊鸿一瞥的欢喜；情深情浅，写定别离后山长水远的惆怅。只能低吟一声"人生长恨水长东"，这亘古的叹息里，沉浮着多少未竟的诗篇与刻骨的遗憾。

还要写繁星与明月交辉，写苍茫大地沉入梦乡。想这浮生，不过天地间一场逆旅，你我皆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出走半生，蓦然回眸，方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里，藏着多少壮志未酬的喟叹。仿佛辜负了生命里本该纵情放歌的辰光。于是，那个在沙土里的夕阳里奔跑嬉戏的童年，便愈发清晰，恍如昨日。而梦，总在月华如水的西楼惊醒。独对冰轮，唯有将无尽的牵念，化作一句无声的探问：故人，安在否？

笔锋终要落回这温暖的尘世。写那华堂之上的笑语喧阗，写那远行游子风尘仆仆的归程。写亲人围坐的融融暖意，在杯盏交错间流淌成河。写垂髫稚子咿呀学语的憨态，在庭院里蹒跚学步的童真；写门外车马往来，院内人声鼎沸，这是人间最朴拙也最动人的交响。写白发高堂笑看儿孙绕膝，享受着"椿萱并茂"的静好时光，这便是尘世中最圆满的风景。

然而，这圆满里，总有一角无法填补的虚空。

于是，最后要写那焚化的纸蝶，如何乘着火焰，翩翩飞往另一个世界。写那份刻入骨髓的思念。写你，我记忆里永不坍塌的山岳，那双曾将我高高托起，托起满天繁星与欢笑的手掌。写东篱之下，你温厚的言语如何为我构筑了一个永恒的春天。而今，我只能学着你的模样，将那一卷卷黄纸细细叠捋，让我的思念，也拥有你当年给予的形状。别后，你的容颜总在午夜梦回时清晰如昨，醒来，却只触到满枕的冰凉，与天边那轮同样冰冷的月。

这深情而又薄情的人间啊，只许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我只能将余生的寸寸惦念，都揉进这袅袅的青烟里，让它替我，轻轻、轻轻地，覆上你安眠的土壤。

中秋，便在这雨歇月明的夜晚，在这圆满与缺憾的交织里，写完了。

作者简介：河洛散人 ，河南巩义张家楼居者，寄情山水，心向天涯。短吟长啸伴笔耕，行处禅机风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