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吟（打工者）

陈氏春春

中秋佳节吟（打工者）

文/陈氏春春

蓝水碧波东裸照，银燕排对破空飞。

湘城闻酒聚家醉，独见四人工地挥。

今晚的月亮升得特别早，我站在钢筋堆旁抬头看，它就悬在塔吊臂的尽头，像一盏给城市守夜的灯。工友老李说，这月光和老家院子里晒的月饼馅一样黄，闻着都甜。可我们这儿没有月饼，只有几盒印着“老月饼”的礼盒堆在角落，落了灰，大概是哪个项目部送不出去的节礼。电水壶咕嘟咕嘟烧着水，有人泡了杯速溶咖啡，说这就算过节了。

塔吊还在转，吊钩空荡荡地晃着，像一根钩住天空的针。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钢筋上，锈迹斑斑的铁条泛着暗红的光，像是谁悄悄流过血的手。我蹲下身摸了摸，凉得像中秋夜里老家的石阶。远处山坡上长满了野草，几棵树影模糊，仿佛藏着小时候蹲在墙头等月亮出来的我。

阳光斜照进工地时，塔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丈量思念的尺子。建筑材料码得整整齐齐，可我的心乱得很。手机震了两下，是女儿发来的语音：“爸爸，老师让我们画月亮，我画了你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旁边有个大月亮陪你。”我鼻子一酸，回了个“好”，再没敢多打一个字。

这些钢筋，一根根都带着螺纹，像拧紧的日子。它们从红木架上被抬走，送去加工，切割、弯曲、焊接，变成楼的骨头。我看着它们身上的锈，忽然觉得，我们也是被时间磨出斑迹的铁，扛着重量，沉默前行。可总有人忘了，钢筋再硬，也是人一根根绑起来的。

地面的钢筋铺得密密麻麻，焊疤连着焊疤，像一张写满疲惫的履历。我踩过那些碎石和铁屑，听见脚下咯吱作响，像踩着半截没说完的梦。有个新来的小伙子问我：“哥，中秋不回家？”我笑了笑：“回啥，这儿也是活路，月亮哪儿都照得见。”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今晚的月光再亮，也照不进屋里那张空了的饭桌。

加工机嗡嗡响着，红色的刀片切进铁条，火花四溅，像谁偷偷放了一场冷烟火。旁边工具散落一地，油污的手套、半瓶水、皱巴巴的烟盒。这机器老了，和我们一样，天天咬铁嚼钢，从没喊过一声累。可它不用想家，也不用在视频里看孩子吃月饼。

整个工地在晴空下铺展开来，塔吊在动，楼在长，安全牌立在前头，写着“危险靠近，禁止跨越”。我忽然觉得，这牌子像是写给月亮看的——我们这些在外的人，心早跨了过去，可身子还得留在这钢筋水泥里。远处的山影淡淡地卧着，像母亲压在箱底的旧围巾，暖，却摸不着。

穿黄背心的工友走过防滑垫，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其实哪有什么可惊扰的，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搬运、绑扎、攀爬。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月亮圆了，人心也软了。有人掏出手机放了一段《十五的月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我们都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眼天。

一群人站在钢筋网上作业，像踩在城市的肋骨上。安全帽一红一黄，像秋阳下飘着的几片叶子。没人说话，只有铁丝拧紧的吱呀声。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在等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一句“吃了没”的问候。可工地太吵，信号太弱，很多话，最后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站在脚手架上绑钢筋，蓝网兜住风，也兜住了一片月光。木板晃了晃，我扶稳了，继续干活。头顶不知谁写了句“你好，5月”，可今天是中秋。也许写下这话的人，早就不在这儿了。可这工地上的字，像钉进铁里的铆钉，留下就留下了。就像我们这些人，来过，干过，抬头看过同一个月亮。

工友站在楼边抽烟，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有人翻着图纸，有人蹲着啃冷馒头。没人提回家，也没人说想家。可当月亮爬上塔吊顶端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里的活，望了一眼天。那一刻，我们不是打工的，是想家的人。

蓝水碧波东裸照，银燕排对破空飞。

湘城闻酒聚家醉，独见四人工地挥。

这诗写得轻，可我知道，每一个字都压着千斤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