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冈风雪一盏灯

徐志刚

<p class="ql-block">  铁岭的冬日,阳光是吝啬的。走进银冈书院,那一片青砖灰瓦便沉沉地压了下来,仿佛凝结了三百多年的时光。游人稀疏,脚步落在冻土上的声响,格外清晰。而在这寂静里,有一个名字,被反复提起——郝浴。这名字,与他亲手缔造的这座院落,早已血肉相连。</p> <p class="ql-block">  我试图想象顺治十一年的铁岭。战火初熄,满目疮痍。一位来自中原的流放御史,抱着茅草,在此处结庐。那该是何等凄惶的景象?朝廷的谗言,帝王的权衡,像冰冷的锁链,将他从繁华的庙堂抛到这苦寒的边陲。更深的雪,落在心里:妻子新丧,幼子傍身,故土万里,前程无望。站在新筑的屋檐下,他形影相吊的哭泣,该是怎样被塞外的寒风撕扯、吞没?若你静心,那游廊柱下、窗棂隙间,似乎至今仍萦绕着他无声的叹息。</p> <p class="ql-block">  然而,人可被放逐,精神却要自救。就在这流刑之地,这个叫郝浴的人,偏要“为往圣继绝学”。他将自己的书房辟为“致知格物之堂”,招纳流人子弟,授业解惑。那一刻,朗朗书声,便是他对不公命运最倔强的回答。风雪可以封锁山河,却锁不住一个书生心中升起的文明星火。他教授的,何止是经史子集?更是一种在绝境中依然要“澄清斯世,解救苍生”的士人风骨。他的儿子郝林,以及那些学生,日后或成贤臣,或为学者,便是这星火播下的种子。</p> <p class="ql-block">  十八年,足以让青丝熬成白发。当康熙皇帝东巡,郝浴于盛京城下再度直言吴三桂之患时,他胸膛里跳动的,仍是那颗不改初心的赤子之心。后来吴三桂果然反了,他也得以昭雪还朝,官至巡抚。但铁岭这十八年,早已将他生命的一部分重塑。临行前,他将这浸透了自己血泪与坚守的家园、田宅、书籍,悉数捐出,命名“银冈书院”。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捐赠,这是一颗文化火种的郑重托付。他走了,却把魂留下了。</p> <p class="ql-block">  我徘徊在致知格物堂前,仿佛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在无数个寒夜里,就着一盏孤灯,为年轻的学子讲解着圣贤之道。窗外的风雪依旧,但屋内,因他的存在而有了光。郝浴用他的一生证明,这世间最坚固的,不是城池关隘,而是一个人在精神上的不退与不悔。</p> <p class="ql-block"> 离开时,正午的阳光清冷而明亮。回望银冈书院,它静默地立在铁岭的大地上,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郝浴的名字,也便随着这灯光,静静地,照进了历史的长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