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巷尾那棵老槐树下，老李头的修鞋摊像个小小的驿站，总能聚拢三五个摇着蒲扇的老街坊。摊边的马扎子磨得发亮，旁边的铁盒子里，鞋钉、胶水、各色线团码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是那台用了三十年的"蝴蝶牌"补鞋机，机身的绿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的黄铜色，却仍在老李头的操控下，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物件啊，就跟人似的，哪能没个磕磕碰碰？修修就能用，人心也是。"老李头总爱这么说。这话，是他爷爷传下来的——上世纪四十年代，他爷爷就在运河码头边摆修鞋摊，一块帆布铺在地上，几样工具用粗布包着，风里来雨里去。抗战时，给路过的八路军战士补过磨穿底的布鞋；解放初期，也给逃荒来的百姓缝过开裂的棉鞋。那把磨得光滑的锥子，不仅补过成千上万双鞋，也用一针一线暖过不少异乡人的冷心。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虽然他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但总说，忠厚是立身处世的根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过日子的"破局"：在难处里找活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李头的爷爷没读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却把"变通"二字刻在了骨子里。三年困难时期，布料比金子还金贵，他就捡来别人丢弃的旧麻袋，拆洗干净，用粗麻线纳成鞋底，虽然硬了点，却耐穿；钉子不够用，就去工厂外的废料堆里捡些碎铁屑，在自家煤炉上烧红了，用锤子敲成小小的鞋钉。"爷爷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就看你肯不肯动脑子。"老李头边穿线边回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的老李头，也继承了这份灵活。年轻人觉得修鞋赚不了大钱，纷纷劝他"改行"，他却在鞋摊旁支起个小木板，摆上手机膜、数据线和粘屏胶。"现在的娃子都爱摆弄手机，膜碎了、线断了，顺手就能修，不耽误正事。"有回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来补运动鞋，看着他熟练地换手机膜，感慨道："李师傅，您这手艺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老李头嘿嘿一笑，手里的锥子穿过鞋帮，"只要还有人穿旧鞋、用旧手机，我这摊就有得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待人的实在：比手艺更经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李头修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上学的孩子来补鞋，一律收半价；遇到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更是分文不取。这规矩，也是从爷爷那儿传下来的。当年码头边有个姓陈的瞎眼乞丐，总是光着脚在石子路上走，爷爷见了，就主动把他拉到摊前，免费给他补好捡来的破鞋，每天收摊时，还会把自己带的馒头分他半个。后来那乞丐不知从哪儿学了捏泥人的手艺，每天清晨都会在鞋摊前放一个小小的泥人——有时是咧嘴笑的娃娃，有时是昂首挺胸的公鸡。这些泥人，爷爷都小心地收在一个木盒子里，直到去世前还说："人这辈子，手艺是吃饭的本钱，实在是做人的本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现在老李头的鞋摊旁，也总摆着些街坊们送的"心意"：隔壁张奶奶腌的萝卜干，装在一个玻璃罐里，酸脆爽口；楼上刚工作的小王，出差回来带了支护手霜，说"李师傅您天天摸针线胶水，手该保养保养"；对门卖水果的刘叔，每天收摊前都会送他几个快熟透的香蕉。有一回，王婶的小孙子跑着玩，鞋跟掉了，哭着来找老李头。老李头拿出胶水、钉子，三两下就修好了，还特意用线在鞋跟处缝了几道加固。孩子高兴得蹦蹦跳跳，王婶非要塞给他一把炒花生，"您这手艺好，人更好，这点心意您可别推辞。"老李头擦了擦沾着胶水的手，把花生揣进兜里，"都是街坊邻里，互相帮衬是应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传下去的不是手艺，是过日子的底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上个月放暑假，老李头的孙子小远来鞋摊帮忙。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嫌补鞋机吵，总拿着手机刷短视频，要么就抱怨"这活儿又脏又累，赚不了几个钱"。老李头没骂他，也没说教，只是从摊子底下翻出一双磨破的解放鞋——那是他年轻时下地干活穿的，鞋底已经磨得透亮，鞋帮也洗得发白。"小远，你看这鞋，"他指着鞋底说，"底子是磨透了，但鞋面还挺结实，扔了可惜不？"小远点点头。"人过日子也这样，"老李头拿起针线，慢慢缝着鞋边，"总有遇到难处、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像这鞋磨破了底，只要肯花心思补一补，就能接着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顿了顿，看着孙子，"爷爷我没给你留大房子、大车子，也没本事让你坐享其成。但这修修补补的手艺，能让你饿不着肚子；这待人实在的道理，能让你在世上走得踏实。你太爷爷当年总说'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咱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忠厚'二字不能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时，旁边的张奶奶凑了过来，笑着对小远说："你爷爷说得对！咱老辈人还有句话，'女孩找对象看公公，男孩找对象看岳母'。你想啊，孩子多半是跟着父母学的，看他爹妈为人处世怎么样，就知道这孩子将来靠不靠谱。这比啥都重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李头也跟着点头，补充道："张婶说得在理。还有句话，'大家族的孩子见多识广'，这不是说咱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不行，而是说，人要多出去看看，多学点东西，眼界才能开阔。环境造就人，老是守着自己那一小片天地，很容易就跟不上趟了。有时候，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是说他笨，而是容易钻牛角尖，认死理，这样在社会上确实容易吃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傍晚，夕阳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鞋摊前洒下斑驳的光影。小远没再玩手机，而是学着爷爷的样子，笨拙地拿起针线，试着穿针引线。补鞋机的"咔嗒"声、祖孙俩的说话声，和街坊们的闲聊声混在一起，飘在巷尾的空气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李头看着孙子认真的侧脸，想起了爷爷当年教他补鞋的样子。他知道，这修鞋的手艺或许有一天会失传，但爷爷传下来的"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家训，以及那些日子里的智慧——变通、实在、不放弃的劲儿，已经像针线一样，缝进了这家人的生活里，成了最珍贵的传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