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檐下的天,心中的国</p><p class="ql-block"> 刘继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晨光初透,我立在老屋的木檐下,看雨后的蛛网缀着水珠,每一颗都映着微茫的天光。这檐角是祖父亲手所立,他说过,屋檐不单为遮雨,更是让人在天地间有个进退的凭依。如今蛛网在檐角飘摇,倒像是天地人伦间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纤细却坚韧,将天、地、家、国缀成一片。</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少时在父亲的工作室里,他教我认“天”字的古写——一个人形,顶着一片苍茫。他说,我们的祖先从不把天看作冷漠的穹顶,而是可感可亲的存在。春耕时,他带我到田埂上,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这土里有天的气息,有祖辈的血汗,你细细闻。”那时不懂,只觉泥土腥涩。如今才明白,他让我闻的,是“天人合一”最朴素的真义——人本是天地所生,呼吸着同样的气,承接着同样的雨露。</p><p class="ql-block"> 后来读《中庸》,“天命之谓性”五个字让我怔忡良久。想起祖父晚年,每日清晨必在院中静坐一刻,不言不语,只是感受晨风与朝露。他说这不是修行,是“接天气”。当一个人的呼吸与天地同步,心就静了,心静了,家就和了。果然,记忆中祖父在时,家中从未有过疾言厉色,连猫儿都格外安详。这或许就是“天道”与“人道”的合一——不在玄谈,而在炊烟袅袅间。</p><p class="ql-block"> 而这家道的平和,又自然流向更远的地方。父亲一生执教乡里,薪水微薄,却常接济更困顿的学生。我见过他深夜为学生补课,煤油灯下,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显得格外高大。他说:“孩子是国家的根苗,一个都不能荒废。”这话平常,却让我想起“家国情怀”的本来面目——它不是口号,而是从对身边人的关切里自然生发出的责任感,像水满自溢,自然而然。</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那年黄河汛情紧急,村里组织青壮守堤。父亲本可不去,却第一个报名。母亲默默为他打点行装,在包袱里塞进一包家乡土:“水土不服时,闻一闻。”半月后父亲归来,瘦削黝黑,却目光炯炯。他说守堤时,大家轮唱黄河号子,那声音混着涛声,让人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整条河、整片土地、整个国家都在身后。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天人合一”与“家国情怀”如何水乳交融——当人为了护卫家园而与自然之力周旋时,他既顺应着天道(水的本性),也践行着人道(守护生命),更完成了对家国的责任。</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住在城市高楼,再难见到祖父的檐角与父亲的煤油灯。但每至深夜,伏案倦怠时,我总会推开窗,让夜风涌入。这风与故乡的风是同一个天地的呼吸。我会想起那些深植于血脉中的道理:我们修身,不是为成圣贤,而是让心像一面澄明的镜,既能映照天光云影,也能关怀身边具体的人;我们怀乡念国,不是虚空的情怀,而是明白只有在这片具体的土地上,在这绵延的文化中,我们才成其为“我们”。</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我知道,在某个角落,一定还有人在晨光中静坐如我的祖父,在灯下耕耘如我的父亲。他们或许说不出“天人合一”的哲理,却用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这种智慧——在顺应天时中安身立命,在关爱家国中实现生命的价值。</p><p class="ql-block"> 檐角蛛网犹在风中轻颤,每一根丝都连着远方。而我的心,也在这千丝万缕的牵连中,变得沉静而丰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