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的味道》（默斋主人原创小说）

默斋主人 文翰珍庋

《红烧肉的味道》

（默斋主人原创小说）

小时候，李世勋最爱妈妈做的红烧肉。

每当放学回家，巷口就能闻到那股独特的肉香，他总能准确分辨出那是从自家厨房飘出来的。那红亮的色泽，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是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妈妈，今天做红烧肉好不好？"小小的世勋拉着妈妈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总会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好，妈妈给你做，还放你最爱吃的话梅。"

厨房里，妈妈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耐心地将肉块焯水、炒糖色、加入话梅慢火炖煮。世勋趴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的身影在蒸汽中忙碌，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心的画面。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做红烧肉啊？"有一次，世勋边吃边问。

妈妈笑了笑："因为你喜欢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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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初中后，李世勋的世界变大了。同学们会讨论哪家快餐店的新品好吃，哪家奶茶店的饮料最时髦。课间，大家围在一起分享外卖炸鸡时，有人瞥见他饭盒里的红烧肉，笑着说："又带家常菜啊？"

那一刻，世勋突然觉得饭盒里的红烧肉变得土气。那天回家，他看到桌上又是一盘红烧肉，第一次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

"妈，怎么又是红烧肉啊？"他皱起眉头，"我们同学都吃汉堡披萨了。"

妈妈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肉吗？"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世勋嘟囔着，扒了几口饭就回了房间，没看见妈妈眼中闪过的一丝失落。

高中时，有一次他抱怨红烧肉太咸，第二天就发现餐桌上多了一小碟白糖。母亲轻声说："觉得咸就蘸点糖。"那时他只顾着吃饭，没注意到母亲期待的眼神。

大学毕业后，李世勋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忙碌的生活让他连回家的时间都少了。

中秋节前一周，妈妈打来电话："勋勋，中秋节回家吗？妈妈给你做红烧肉。"

"妈，我最近项目特别忙，可能回不去了。"世勋一边接电话一边敲着键盘回复工作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世勋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但这时电脑弹出新的邮件提醒，他立刻又投入到工作中："真的走不开，下次吧。"他匆匆挂了电话，那一瞬间的担忧很快被工作的焦虑取代。

那天晚上加班时，他忽然想起母亲的咳嗽声，打开外卖软件想给母亲点一份冰糖雪梨。选好店铺正要下单时，会议提醒弹窗跳出，他顺手关掉页面想着"开完会再点"，却再也没有记起。

中秋节那天，原本说要加班的世勋临时得知项目延期，终于有空回家。他没有提前告诉妈妈，想给她一个惊喜。

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他推开家门，发现妈妈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一盘已经凉了的红烧肉，还有一副没人用的碗筷。

"妈，我回来了。"

妈妈惊讶地抬起头，眼里瞬间有了光："勋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加班吗？"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桌角才站稳。世勋下意识伸出手，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同事打来讨论工作的电话。

"项目延期了。"世勋一边按掉电话，一边看着那盘孤单的红烧肉，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你怎么..."

"我想着万一你突然能回来呢。"妈妈急忙站起来，却又因一阵咳嗽不得不坐下，"这肉都凉了，我去热热。"

那一刻，世勋注意到妈妈的鬓角已经花白，背影也不再如记忆中挺拔。

今年中秋，李世勋早早请好了假，决定回家陪母亲。

回家路上，他陪母亲去市场买五花肉。母亲仔细比较着价格，最后选择了一家每斤便宜两元的肉铺，但需要坐四站免费公交才能到。

"妈，打个车吧，省时间。"世勋看着手机里不断弹出的工作消息，有些着急。

"免费公交多好，省下的钱能多买半斤肉呢。"母亲坚持道，说话间微微喘着气。

于是，他们花了整整四个小时在路上。世勋计算着这四小时在公司能创造的价值，足以买下整个肉铺，但他什么也没说。

结账时，母亲因为省下了六元钱而露出满足的笑容。那一刻，世勋突然明白了，这省下的六元钱背后，是母亲那一代人历经物质匮乏岁月后对生活的珍惜，更是她能为儿子做的微不足道却充满爱意的事。

"勋勋，今晚妈妈给你做红烧肉。"回家路上，母亲高兴地说，却在中途不得不停下休息了两次。

"好，我最喜欢妈妈做的红烧肉了。"世勋挽着母亲的手臂，感觉到她的消瘦，心里蓦地一紧。

那天晚上，他不仅吃了满满一大碗红烧肉，还破天荒地添了饭，让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临走时，他本想提醒母亲记得去医院体检，却被一个紧急工作电话打断，想着"下次再说"，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城市后，李世勋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中。母亲偶尔会打电话来，他依然常常因为开会或应酬而匆匆挂断。

"妈，我这周有个重要客户，下周再回去吃红烧肉。"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会议室的同事示意稍等。

"没事，工作重要，妈妈等你下次回来。"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虚弱，还夹杂着轻微的喘息声。世勋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想说些什么，却被项目经理的催促声打断。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无数次，"下次"成了世勋最常用的托词，而母亲的等待却从未停止。有一次，他甚至在通话记录里看到"上周未接来电：妈妈（3）"，想着要回电，却在回复完所有工作邮件后已是深夜，只能作罢。

直到某个普通的周二，世勋正在主持会议，接到父亲的电话："勋勋，你妈妈她...早上去市场买肉时突然晕倒了..."

世勋扔下所有工作赶回老家，却只来得及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妈，我还想吃你做的红烧肉..."病床前，他握着母亲苍白的手，哽咽着说。

母亲微微笑了笑，用最后的气力轻声说："冰箱里...冻着一盒...本来想等你下次回来..."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为他做的红烧肉。

父亲红着眼眶告诉他："你妈晕倒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五花肉。她说你上周电话里提了句'想吃带皮的'，特意起早去市场挑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厚皮五花..."父亲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日历本，"你妈书桌的日历上，每个你说'下周回'的日子都画了圈，圈旁边写着'买厚皮五花''泡话梅'，有的圈还被描了两三遍..."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李世勋打开冰箱，找到了那盒冷冻的红烧肉。他小心翼翼地解冻、加热，然后盛到碗里。

肉入口的瞬间，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熟悉的味道，不仅仅是酱油、糖和香料的比例，更是母亲倾注其中的爱与耐心。当他吃到那颗熟悉的话梅核时，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母亲一直记得他小时候最爱的话梅口味。

他这才明白，原来母亲的红烧肉里，最重要的配料从来都是时间——焯水去腥的时间，慢火炖煮的时间，还有母亲等待孩子归来的时间。

碗底最后一块肉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和一小包白糖。纸条上是母亲工整的字迹："下次回来，妈妈再做给你吃。如果觉得咸，记得加糖。"原来母亲一直记得他高中时的抱怨，甚至细心地准备了白糖。

而现在，他有了所有的时间，却再也尝不到母亲亲手做的红烧肉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一口一口吃完那碗红烧肉，仿佛吃下了所有错过的时光与来不及的爱。那些"开完会再点"的外卖、"下次再说"的体检提醒、"明天再回"的电话，此刻都化作尖锐的针刺，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喃喃自语，空荡的厨房里只有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静静挂着。他伸手轻轻触摸围裙，指尖触到布料上洗不掉的、淡淡的肉香与皂角味——那是母亲常年洗围裙用的老肥皂的味道。这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母亲还在厨房里忙碌，下一秒就会转过身来，笑着问他："好吃吗？"

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吹动了厨房窗台上母亲常用来计算肉价的小算盘。算珠轻轻相碰，仿佛母亲还在那里，细数着能为他多省下几分爱。而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