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雨,是初夏的信使。一场透雨过后,明湖的堤岸像被巧手浣洗过的锦缎,亮洁得没有一丝尘埃。我踏着晨露徜徉其间,空气里浮动着草木清润的气息,柳丝已褪去鹅黄,换上了浓得化不开的翠绿。那些粗壮的柳树,许是常年沐着湖面上的东南风,树干竟齐刷刷地向着公园内侧倾斜,长长的枝条垂到地面,宛若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童,贪婪地汲取着大地的温情。</p><p class="ql-block"> 行至湖堤尽头,一条碎彩砖铺就的甬道蜿蜒向公园深处。正当我沉醉于这份静谧时,一缕清冽的异香悄然袭来,像是谁在空气中撒了一把碎玉,丝丝缕缕,勾人魂魄。循香望去,只见林子深处,一簇簇栀子花正热烈地绽放。经过雨水的洗礼,栀子树的叶片在晨光里泛着透明的光泽,宛如上好的墨绿翡翠,不见半分枯黄。怒放的花瓣如雪般洁白,含苞的花蕾似玉般温润,散落在墨绿的枝叶间,晶莹剔透,不染纤尘。眼前的景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闸门。</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i>栀子花开</i></b></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因外调任务来到江阴。这座素有 “延陵古邑” 之称的小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县纪委的办公地点坐落在一处古宅里,据说曾是解放前一户富商的私宅。入口处的两间厅堂宽敞通透,雕花的木窗棂透着古朴的韵味,传达室与接待处便设在其中。与印象中威严的政府大楼不同,这里没有高耸的楼宇,只有错落有致的白墙黛瓦平房,在盛夏的浓荫里静静伫立。</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植被分外繁茂,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屋顶和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凉。齐腰的栀子树沿着道路两旁迤逦伸展,正值花期的它们,将香气洒向大院的每个角落。彼时的我,刚结束一段奔波的行程,燥热与疲惫正搅得心烦意乱,闻着眼前的栀子花香,所有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神清气爽,竟生出 “乐处清闲堪一唱” 的雅兴。如今四十多年过去,那座古宅大院或许早已在城市变迁中消失,可栀子花的香气,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思绪悠悠回转,我伫立在花丛前,久久不忍离去。随手采下几朵洁白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车的仪表盘上。不过片刻,车内便被馥郁的香气填满,沁人心脾。几天后,花瓣褪去了往日的洁白,渐渐泛黄、干枯,成了一堆憔悴的枯叶,可那余香却依旧萦绕,只是淡了许多,像一段不愿醒来的旧梦。</p><p class="ql-block"> 在江南,栀子花从来都不是和者盖寡的名花。农妇们会将它放进敞开的衣袋,少女们会把它戴在纤细的手腕,甚至插在发髻间,让那幽幽香气伴着自己缓缓地走过街巷。在苏州的园林门口,总能看到捧着栀子花蕾的女孩,用红丝线将花蕾串成串,几毛钱一串,便宜得让人喜欢。买一串带在身上,一整天都能闻到淡淡的清香。</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i>夏日的馈赠</i></b></p> <p class="ql-block"> 我曾翻阅古籍,得知栀子花的花语藏在它洁白的花瓣与芬芳的香气里。它象征着纯洁无瑕,如初春的第一场雪,如初恋时懵懂的心动。更令人动容的是,它代表着永恒的爱与约定 —— 从寒冬开始孕育花苞,历经春寒料峭,终于在盛夏绽放,花期长达数月,仿佛在诉说着一份长久的坚守。它对环境从不挑剔,无论是门前屋后的方寸之地,还是荒郊野外的杂草丛中,都能扎根生长,绽放出勃勃生机。诗圣杜甫曾在《栀子》中写道:“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 这位懂医识药的诗人,早已知晓栀子花不仅能愉悦感官,更有清热败火、泄燥利湿的药用功效。</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栀子花不及牡丹雍容,不如菊花清雅。可在我眼中,它更像一位身着素袍的江南女子,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肤白,像刚出水的莲藕,带着几分娇羞,几分灵动,撩起人无尽的遐想。</p><p class="ql-block"> 风又起,栀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会被时光冲淡,但有些香气,却能跨越岁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唤醒心底最柔软的感动。就像此刻,栀子花开,香似故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