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管鹏</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丘北县民族文化传承展演中心 云南 663200)</b></div> <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序曲:月光叩门</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夜色是砚台里研了半宿的浓墨,墨汁沉在底,连风都不敢轻易搅动--它在等,等第一缕月光来当调墨的水。这月光从不是戏台子上敲着锣登场的角儿,倒像云南山里赴赶花街的姑娘,先在西山的山脊上拢了拢银纱头巾,让黛青色的峰峦漫上一层朦胧的光,连山间的云南松都跟着软了轮廓;再顺着盘龙江的水汽往下溜,悄悄漫过昆明老巷里黛瓦粉墙的沟壑,滑进雕花窗棂的纹路里,连碰着窗台上多肉叶片的声响,都藏得比滇剧里的水袖翻扬还轻。</div> 我竟真听见了它的叩门声。不是巷口木门的笃笃响,是千万缕冰凉的银线,缠着蓝布窗纱轻轻晃,在耳畔织出细碎的低吟,像阿婆坐在火塘边念没写完的山歌调。晚风裹着巷口老桂树的甜香飘进来,那桂树该有几十年了吧?枝干上爬满青苔,花瓣落得石板路都铺了层碎银,风一吹,甜香里还混着隔壁米线店飘来的骨汤暖味--这该是夜曲最妥帖的前奏,它悄悄预告着:一个装着团圆与思念、藏着仰望与沉思的夜晚,正像滇戏的幕布般,顺着月光的轨迹慢慢拉开。<br> </h1> 今夜的大舞台,主角只有月亮。当最后一丝霞光沉进滇池的水波里,深蓝色的天幕便铺成了最辽阔的戏台--街灯熄了,正义路的车声远了,连翠湖边的柳树都收了晃荡的枝条,连檐角挂着的铜铃(那是去年去大理时带回来的,铃身上刻着扎染纹样)都敛了声,所有喧嚣都沉进夜色里,只为等那位唯一的主角登场。它会披一身清辉作华服,那华服上还沾着滇池的水汽,映着西山睡美人的剪影;它会以满轮沉默作台词,台词里藏着老昆明人记忆里的中秋:是孩童手里提着的兔子灯(灯纸是外婆用毛边纸糊的,画着嫦娥奔月),是家人围坐时铜锅里煮着的甜白酒,也是游子在外地抬头时,忽然想起的家乡月。<br> 等它终于稳稳站在中天,我才看清这轮云南的月亮,比书里写的更清透些,像沾了洱海水的玉盘,连边缘都泛着温润的光。远处的滇池里,月光铺成一条银带,从湖心一直连到岸边,偶尔有渔人划着柳叶舟经过,船桨搅碎了银带,又很快被月光重新织起来,倒像渔人的桨在纺着月光的线。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一乐章:指尖的清辉</b></h1> 月光终于溜进我的书斋,这书斋在老巷的二楼,窗对着巷口的桂树。它落在摊开的《云南风物志》上,书页里还夹着去年在石林捡的小石子,月光一照,石子上的纹路都亮了,连带着诗卷上的字都泛着银晕,像谁在墨色里掺了碎银。我伸出手,想掬一捧这冰凉的光,它们却在指缝间跳着跑,有的沾在我的袖口上,有的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还有几颗顺着指尖滑到桌角--你瞧,桌角的砚台里盛着半池墨,月光落进去,竟在墨池里映出一个小小的月亮,墨是浓的,月是亮的,倒像把天地都缩在了这方砚台里。<br> 案头的月饼泛着暖光,是母亲下午送来的,有云腿的,也有洗沙的。云腿月饼的酥皮是层层叠叠的,咬下去时簌簌落在纸上,火腿的咸香混着蜂蜜的甜,在舌尖慢慢化开来,这是云南人最认的中秋味,去年在外地出差,买过别的月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今年咬下这口,才懂少的是家乡的烟火气。洗沙月饼是用本地的红豆做的,豆沙里还能吃到细碎的豆粒,母亲说做的时候特意没磨太细,“要的就是这股子实在劲”。这小小的圆真有意思:是母亲递月饼时,手上带着的火塘温度;是去年在丽江古城,我对着月亮想念家人时,手机里传来的侄女笑声;也是清代《滇海虞衡志》里写的“中秋夜,士庶家以月饼相馈”--原来千百年里,云南人对“圆满”的盼,从来都这么质朴,藏在月饼的酥皮里,藏在家人的话语里,也藏在月光的清辉里。<br>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穿透了夜的静。是巷口张家的双胞胎,手里提着荷花灯,灯柄是用竹篾做的,灯纸是淡粉色的,映着里面的蜡烛光,像两朵发光的荷花。他们追着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跑,脚步踩得石板路咯吱响,偶尔撞到墙角的桂树,花瓣落在灯笼上,他们便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摘下来,夹进衣兜里,嘴里还念叨着“要给奶奶做香包”。他们大概不知道吧:此刻脚下的月光,曾照过明代徐霞客在云南山间跋涉的路,映过抗战时西南联大师生在月光下读书的窗,也载过老昆明人在圆通山赏月时的闲谈。原来我们的脚步,都踩在同一片跨越时光的清辉里,这清辉里藏着云南的故事,也藏着每个人的心事。<br> 我起身走到窗边,把刚才落在纸上的月饼酥皮拢起来,轻轻撒在窗外的桂树下--就当是给这月光,给这夜晚,留一点人间的甜。风又吹过来,桂花瓣落在我的手背上,凉丝丝的,抬头再看月亮,它好像离我更近了些,清辉落在我的睫毛上,连眼里的心事都被照得透亮。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二乐章:千年的凝望</b></h1> 我把目光从巷口的热闹里抽出来,往夜空深处望--那轮玉盘就悬在中天,像一枚被时光反复擦过的古镜,亮得能照见千年的影,照见云南大地上那些与月亮有关的故事。<br> 它该照过秦汉时的滇国吧?那时的滇池边,先民们围着篝火起舞,青铜编钟的声音在月光下传得很远,他们举着陶罐里的酒,对着月亮祈祷来年的收成。月光落在他们的青铜饰件上,那些刻着牛、虎纹样的饰件,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跟着舞步轻轻晃。城墙上的戍卒望着它,怀里揣着从家乡带来的稻种,思乡的泪落在甲胄上,月光一照,成了冰凉的霜,他抬手擦泪时,指尖碰到稻种,忽然想起家里的田,想起母亲在月光下插秧的模样。<br> 它也该映过唐宋时的云南亭台。唐代的南诏国里,文人墨客围着月亮坐,桌上摆着普洱茶和本地的鲜果,酒杯里盛着月光,诗句里藏着心事。有位诗人望着苍山的雪,借着月光写下“月照苍山雪,霜浮洱海云”,墨汁刚落在纸上,就被月光晕开了边,倒像诗句也沾了苍山的寒气。宋代的大理国,段氏王族在五华楼设宴,月光从楼檐的斗拱间漏下来,落在舞姬的银饰上,叮当作响,她们跳着《蝴蝶泉边》的舞,裙摆扫过地面的月光,像蝴蝶掠过水面。<br><br> 忽然想起张若虚在春江畔的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一问啊,像一颗石子投进时光的河,漾开的涟漪,至今还在云南的山水间晃。去年在建水古城,我站在双龙桥的石拱上,望着月亮从东山升起来,月光落在桥洞的水里,像串起了一串月亮,那一刻忽然懂了张若虚的疑问--到底是谁,第一次在云南的土地上望见了这轮月?这轮月,又照过多少代云南人的悲欢?<br> 我仿佛看见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可仔细一想,倒不如说看见的是云南壁画里的仙女--在丽江白沙壁画里,那些披着彩衣的仙女,衣袂飘着,彩带缠着,像要挣开石壁的束缚,往月亮的方向飞。她们手里的莲花沾着光,和今夜的月光一样,都装着世人的向往:对圣洁的敬,对超脱的盼,连风都愿意为她们引路。记得去年去看白沙壁画时,讲解员说,壁画里的仙女衣摆上画着云南的山茶,我凑过去看,果然在彩带的缝隙里,藏着几朵小小的山茶花,花瓣上还沾着似有若无的光,倒像今夜落在桂树上的月光。<br> 又想起明代“世界航天第一人”万户:那个把风筝绑在身上、点着火箭追月亮的人。他或许摔在了地上,可他眼里的光,和今夜巷口孩童眼里的光,一模一样。那是人类对未知最原始的渴:想摸一摸月亮的温度,想知道星空的尽头有什么,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着,也是藏在骨子里的浪漫。去年在云南天文台,我看见过月球的模型,模型上的陨石坑清晰可见,讲解员说,那些坑洼里,藏着宇宙的秘密。我伸手摸了摸模型的表面,凉丝丝的,忽然想起万户,他要是能看见这模型,该有多高兴啊--他当年追的月亮,如今我们终于能看清它的模样。<br> 此刻的月光,多像一条无形的银线啊。一头拴着古,拴着滇国的青铜、南诏的诗句、万户的火箭;一头连着今,连着昆明的老巷、滇池的水波、孩童的灯笼;一头系着你,系着我,系着每个在月光下抬头的人;一头挂着天涯,挂着海角,挂着所有藏在心里的思念。我们都是这轮月下的赤子,在云南的山水间,在不同的时空里,做着相似的梦--梦里有月光,有思念,也有对远方的盼。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三乐章:宇宙的私语</b></h1> 要是把目光再放远些,穿透那层温柔的光晕,月亮就不只是文人笔下的诗、云南故事里的景了。它是一颗沉默的星球,表面坑坑洼洼的,全是陨石撞过的痕,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宇宙里独自站了亿万年。它不说话,却藏着宇宙的秘密:每一道痕,都是时光刻下的故事;每一寸光,都是恒星递来的信。<br> 去年在云南天文台,我通过望远镜看过月亮。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月亮--不是书里的画,不是照片里的影像,是真实的、带着坑洼的月亮。望远镜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清晰得像掌纹,有的环形山边缘还泛着光,有的则陷在阴影里,像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讲解员说,最大的那个环形山,直径有几百公里,是几十亿年前一颗小行星撞击形成的。我盯着那个环形山看了很久,忽然觉得,月亮其实很孤独,它在宇宙里转了亿万年,身边只有地球陪着,可地球离它那么远,远到连人类都要花几天时间才能抵达。<br> 我忽然想起阿姆斯特朗的脚印--那是人类第一次在另一个天体上,烙下属于地球的印。“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这句话在今夜的月光里,听得格外清楚。从嫦娥奔月的神话(云南也有类似的传说,说月亮里住着一位织锦的姑娘,她织的锦缎就是月光),到阿波罗飞船的火焰;从古人对着月亮猜度,猜它上面有没有桂树、有没有玉兔,到宇航员触摸月球的尘--我们用了数千年,终于把“遥不可及”的梦,捧在了手里。去年在昆明的航天展览馆,我看见过一块月球岩石的复制品,深灰色的,表面有点粗糙,讲解员说,真实的月球岩石里,藏着太阳系形成的信息。我凑过去闻了闻,没有味道,可心里却觉得,那是宇宙的味道,是时光的味道。<br> 可宇宙的大,哪止月亮这么远?月光之外,无数星辰在黑暗里闪,像谁把碎钻撒在了黑丝绒上。小时候在丘北老家,奶奶总坐在院子里的老梨树下,摇着蒲扇给我讲牛郎织女的传说。她说,牛郎星是挑着担子的,担子里坐着他的孩子,织女星就在对面,中间隔着的是银河,每年七月初七,喜鹊会搭成桥,让他们相会。那时候我总为他们的分离难过,抱着奶奶的胳膊问:“为什么喜鹊不天天搭桥呢?” 奶奶笑着说:“因为宇宙太大了,连喜鹊都要歇一歇。” 后来才知道,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十六光年的距离--所谓“鹊桥相会”,不过是宇宙尺度下一场美丽的误会。<br> 可这误会,多动人啊。就像我们明知生命像蜉蝣,朝生暮死,却依然要在短暂里找永恒;就像我们明知月亮只是地球的卫星,没有桂树,没有玉兔,却偏要给它装满心的念、满纸的诗;就像云南的哈尼族人,明知梯田的收成要看天,却依然年复一年地在山里开垦,把梯田种成月亮的形状,让月光落在田埂上,像给大地系了条银带。原来人类的浪漫,从来都不是“看清真相”后的退缩,而是“明知如此”,依然愿意为一束光、一个梦,倾尽温柔。<br> 想起卡尔・萨根说的:“在广袤的宇宙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莫大的荣幸。” 今夜的月光里,我忽然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在云南的老巷里,我和巷口的孩童共享着同一轮月,和千年前的滇国先民共享着同一轮月,和宇宙里所有仰望过月亮的人共享着同一轮月。我们都是宇宙里的尘埃,却因为这轮月,有了联结;我们的生命都很短暂,却因为对月亮的向往,有了永恒的盼。<br> 此刻,有颗流星从夜空划过,拖着一条淡淡的光痕,很快就消失了。巷口的孩童欢呼起来,说那是“月亮的信使”。我笑着抬头,月光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却让心里觉得暖--原来宇宙的私语,从来都不是遥远的叹息,而是这月光,这流星,这孩童的笑声,是我们每个人心里,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尾声:余音绕梁</b></h1> 夜越来越深,月光却越来越亮,像淬过苍山雪的水晶,清得能照见人心。它淌在我的诗卷上,把《云南风物志》里的文字染得更柔,连夹在书页里的小石子,都好像跟着亮了起来;它覆在城市的剪影上,让昆明的高楼也有了温柔的轮廓,连远处工地的塔吊,都像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它落进每一个仰望者的眼眸里,把心事都照得透亮--无论是思念家乡的人,还是期盼未来的人,在这月光里,都能找到一点慰藉。<br> 月饼的甜香还在唇齿间绕,是云腿的咸香,是洗沙的清甜,混着桂树的甜香,成了今夜最难忘的味道。可我的心,早跟着这清辉飞远了--飞过了屋顶的瓦,瓦上的青苔沾着月光,像撒了层银粉;飞过了城市的灯,路灯的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像给街道铺了层碎金;飞过了滇池的水,水面上的月光晃啊晃,像无数颗星星落在水里;飞向了更遥远的星河,那里有无数的星,无数的故事,还有无数像我们一样,在月光下寻找答案的人。<br> 巷口的桂树还在落花瓣,石板路上的碎银又厚了些。张家的双胞胎已经回家了,灯笼的光消失在巷尾,可他们的笑声好像还在月光里飘;母亲大概已经睡了,她房间的窗纸上,映着月光的影子,像谁在上面画了幅淡淡的画;远处的滇池边,渔人应该还在划船,船桨搅碎的月影,又被月光重新织起来,周而复始。<br> 这清辉,这哲思,多像一曲没演奏完的交响乐啊。余音绕着梁,飘在昆明的老巷里,飘在滇池的水波上,飘在云南的山水间,也落在每一个被触动的灵魂里。它不会散的--就像月亮会年年圆,每年中秋,它都会准时出现在中天,照见云南的土地,照见我们的思念;就像思念会时时念,无论走多远,只要抬头看见月亮,就会想起家乡的人,想起家里的烟火;就像人类对宇宙、对生命的追问,永远都不会停--我们会一直望着月亮,望着星空,在宇宙的浩瀚里,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寻找属于人类的浪漫。<br> 我伸手关窗时,一片桂花瓣落在我的掌心。我把它夹进《云南风物志》里,和去年的小石子放在一起。月光从窗缝里溜进来,落在书页上,我仿佛听见,那余音还在响,在天地间,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停…… 作者简介<br>管鹏,男,彝族,1978年12月生,现任职于丘北县文化和旅游局民族文化传承展演中心,群文馆员。深耕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多年,从五彩斑斓的民族文化中汲取创作养分,写作题材涵盖散文、诗歌、小说、戏剧、新闻、歌曲及少数民族文化研究等。作品曾发表于《人民日报》《歌剧》《云南日报》《云南民族》《今日民族》《民族音乐》《民族时报》《云南群众文化》等报刊杂志,累计达600余篇(首/则),多次获表彰及作品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