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無消息

老刀奇山异岭

<p class="ql-block">“杳无消息”四个字悬在纸上,像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回响。我每每抬头看它,总觉得那墨色里藏着什么,浓处如云聚,淡处似烟散,一笔一画都像是在等一个不该再等的人。</p> <p class="ql-block">这字是去年冬天写的。那时风大,门缝里塞进一封信,字迹潦草,只说“暂不归”。此后便再无音讯。我原不信这世间真有“断了联系”这回事,如今才明白,最狠的告别,从不喧哗。</p> <p class="ql-block">纸是旧的,字却是新的。笔锋流转间,像是把一段段未完的对话压进墨里,写出来是字,落下去是心事。有人问我为何总挂这幅字,我说,不是我舍不得取,是它不肯褪色。</p> <p class="ql-block">日子久了,连我自己也成了这“杳无消息”的一部分——不问,不寻,不言。就像那墨痕,看似静止,其实一直在等水汽回升,等一场无声的重逢。</p> <p class="ql-block">那幅字挂在我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却从不显得张扬。它安静地贴在墙上,像一个守口如瓶的老友,知道许多往事,却从不提起。每逢梅雨时节,墙皮微微返潮,墨迹边缘便隐约泛出一点晕,仿佛那四个字在悄悄呼吸。有次邻居看见了,说这字写得孤,笔势向左倾斜,收笔仓促,像是写到“息”字时,忽然没了力气,又或是心事太重,压得手抖。</p> <p class="ql-block">我笑而不答。其实我知道,那一笔颤抖,是在写完“息”字的末尾时,听见窗外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那天风很大,我把信纸烧了,灰烬被吹到砚台边,混进墨里,后来写的那一笔,便格外浓黑,像埋了灰的火。</p> <p class="ql-block">渐渐地,我开始习惯这种等待的形态。它不再是一种焦灼,而更像日常的一部分——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忘了收,是因为想起某人也总爱在雨前忘了关窗;煮粥时水溢出来,是因为盯着米粒翻滚的样子,恍惚觉得像极了那年车站外纷乱的雪。生活里处处是未完成的句点,而“杳无消息”成了最沉默的主语。</p> <p class="ql-block">有时夜里醒来,月光斜斜地照在那幅字上,墨色仿佛流动起来,四个字轻轻挪动位置,拼成一句别的话。我闭眼再睁,又恢复原样。或许只是眼花,可谁又能说,思念不是一种轻微的幻觉?</p> <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邮差送来一封错投的信,收件人姓氏与我相似。我本该转交,却鬼使神差地拆了——当然,是误拆。信里写的是家常琐事:孩子升学、老人安康、院中桂花今年开得晚。读着读着,竟觉得字字都像在对我说。我把它读了三遍,然后工整地抄了一遍,放在那幅字下面。</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又撕了。不是因为不该看,而是因为太像他曾写给我的语气。原来最痛的不是失联,是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用别人的语气,替他活着。</p> <p class="ql-block">我依旧每天泡茶,用两只杯子。一只热了又凉,凉了再热。朋友笑我执拗,我说,茶知道有人要来,它比人诚实。</p> <p class="ql-block">那幅字依旧挂着,墨色未褪。或许有一天,它真的会淡去,像雾散在清晨的巷口。但在这之前,我愿意继续做它的容器——盛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没等到的,和永远不会再响的敲门声。</p> <p class="ql-block">仍無消息,便由它静着吧。静到某一天,连“等”这个字,也轻轻落了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