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快过年了,我登上了回家的动车。车窗外的景物被拉成了流线型的色块,飞速地向后退去。车厢里恒温如春,安静得能听见耳机里泄露的细微音乐。这份平稳与宁静,却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开启了记忆深处那扇关于“归途”的、布满尘嚣的门。</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上世纪70年代,同样是归家,同样是过年,旅途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从格尔木回上海的那一次。手里攥着的,是一张凌晨O:O4分的无座票。一月的朔风,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也刮在热切盼归的心上。车站里人影憧憧,每一张疲惫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渴望。当绿皮火车那庞大的、墨绿色的身躯喘息着进站时,人群瞬间化作一股汹涌的潮水,我被裹挟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推”进了车厢。</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便是三十五个小时的“扎根”之旅。是的,扎根。没有一寸属于我的座位,我只能寻一处车厢连接处的空地,蜷腿坐下。冰冷的铁板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阵阵寒意。车厢里是一个浓缩的社会: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与闲聊声、泡面的香气与烟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年代归途上特有的、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曲。有人实在困极了,便蜷缩着,钻进硬座之下那方寸之地,寻得一个颠簸却珍贵的安眠。</p><p class="ql-block"> 那时,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每一站的开开停停,每一次身体的酸麻,都在提醒着这归途的艰难。然而,在这拥挤与困顿之中,却有一种粗粝而真挚的温情在流淌。互不相识的旅人,会分享各自带的干粮,会为彼此照看一下行李,会在眼神交汇时,给对方一个“同是天涯归乡人”的理解的微笑。我们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艰辛,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回家,过年,团圆。</p><p class="ql-block"> “哐当,哐当……”那是绿皮火车的节奏,也是那个时代缓慢而沉重的脉搏。</p><p class="ql-block"> 思绪被眼前窗外景物的飞速倒退拉了回来。动车悄无声息地滑行着,将千山万水的距离,压缩成了一段可以小憩的时光。时代的车轮,终究是滚滚向前了。它带走了绿皮火车的缓慢与拥挤,送来了风驰电掣的便捷与舒适。</p><p class="ql-block"> 我由衷地感念今天的这一切。然而,心底却也为那段浸透着苦涩的旅程,保留着一份特殊的尊重。那不仅仅是一段关于“打工”的艰苦记忆,更是一代人青春与韧性的见证。正是在那样的颠簸与等待中,我们才更深切地懂得了,何为“归心似箭”,何为“家”的温暖,何为在困窘中依然能彼此扶持的微光。</p><p class="ql-block"> 两种归途,是时代的变奏,也是我生命旅程中,两段截然不同却又彼此映照的乐章。一段沉重而喧嚣,一段轻快而宁静,它们共同谱写了从“那时”到“这时”,一首关于行走与归家的长诗。</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