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兄弟篆刻

远清

<p class="ql-block"> 这雨,绵密如织,从午后一直下到天色昏沉。窗外是湿漉漉的喧嚣,心里头,却因兄弟即将乔迁,泛起一种说不清的、七上八下的滋味。说好的两年租期,竟这样一转眼就到了。恍惚间,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那熟悉的“石库门”,飘回了与兄弟共处的那些旧时光里。</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兄弟就蜗居在那″石库门″老房子里。三日两头,我们总要聚在一处。没有什么珍馐美,不过是清茶一盏,或浊酒一壶,便能消磨掉整整一天。谈天,论地,品咂着字里行间的韵味,而最教人沉醉的,还是赏玩他的篆刻。往往是一壶白酒见了底,话语也稠密得化不开了,这才带着满心的暖意与酣然,才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那兄弟,真真是能以刀代笔的妙人。一柄钢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在方寸青石之上游走自如。他能让坚硬的石头开口讲话,讲述古拙而苍劲的故事;也能让沉默的石头放声歌唱,那歌声是流淌的线条,是金石碰撞的清音。</p><p class="ql-block"> 记得最真切的是那一日,他兴高采烈地拿出两方印,都是四十乘四十的方寸,一为阳刻,一为阴刻,并排放在我面前。我们便借着窗外流转的日光,与屋内微微晃动的灯影,细细品赏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呢?是方寸之间不容置喙的规矩之美,是线条或圆润或锐利的变幻之美,是章法布局如排兵布阵般的结构之美,更是刀锋过处,那种一往无前、崩裂与流畅并存的力道之美。这两方印气象宏大,竟让我无端想起古代帝王的玉玺,有种浩然之气,不怒自威,彰显着文字独有的、古老的尊严与富足。</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看着,竟有些昏昏沉沉,神游物外了。仿佛那已不是两方石头,而是一扇古色古香的书院朱门。不知是阳文的凸起引我抚摩,还是阴文的凹陷唤我探寻,总之,我不由自主被领进了一个全然由线条构筑的美丽世界。那一条条粗细不一、走势各异的线,时而如江南春日潺潺的溪水,温婉宁静;时而又如峡谷中奔腾咆哮的洪水,充满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我仿佛能听见,每一条线条的诞生,都是钢刀与石头最激烈、最深情的碰撞与对话。最后,他用一盒朱红印泥,将这所有的美郑重拓印在素白宣纸上。那跃然而出的中国红,如此鲜明,又如此沉静,我忽然觉得,这才是穿越了时光的、永恒的艺术。</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将印着朱红篆刻的宣纸收好,带着这一份沉甸甸的、金石般的美,踏上了回家的路。雨丝拂在脸上,带着微微凉意,心中却因方才的沉醉而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默默地想着:兄弟,我还会来的。去你的新居寻你,我们依旧摆上一壶白酒,就着灯光,再次欣赏你那能令石头唱歌的篆刻之美。到那时,新居是新的,而酒与情谊,与这方寸之间的艺术,却仍是旧的,愈陈愈香的。</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