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慧和陈俊小两口家在老城区,此时楼道里正飘着炖排骨的香气,三楼的铁门虚掩着。</p><p class="ql-block"> “妈,我们回来了。”陈俊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藏青色布衫的老太太就从厨房迎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她就是慧的婆婆。</p><p class="ql-block">“快进来歇着!”婆婆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往慧身边凑,声音热辣辣的带着乡音,“排骨炖好喽,特意给你炖的软烂口,熬了俩钟头呢,等下多吃几块。”</p><p class="ql-block">慧笑着答应,一脸满足的样子:“谢谢妈,太香了!”</p><p class="ql-block">慧和陈俊恋爱五年,结婚时婆婆在老家照顾卧病的公公,直到上个月公公走了,陈俊终于把她接到城里。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次卧的墙刚刷过,晾着新换的床单,是婆婆最喜欢的碎花样式。</p> <p class="ql-block">自从婆婆来了,就简直把她宠上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小米粥熬得糯糯的,配着她亲手腌的萝卜干,是慧从前没尝过的家常味。知道慧刚怀上孕,婆婆托老家的亲戚寄来晒干的红枣、核桃,塞了满满一抽屉,说“吃这些养身子”。晚上慧坐在沙发上看资料,婆婆就坐在旁边择菜,絮絮叨叨讲陈俊小时候的事:“他呀,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桃,被追着跑三条街,鞋都跑丢了。”</p><p class="ql-block">慧听着听着,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来。她的母亲张兰是女强人,家里的事从不让她操心,却也少了这般细碎的温暖。她觉得有这样的婆婆,是自己的福气。</p> <p class="ql-block">变故是从那个雨天开始的。那天慧下班没带伞,淋了点雨,回家就觉得头晕。起初以为是累着了,可到了后半夜,体温猛地窜到39度,浑身烫得像火炭。陈俊急着要送她去医院,婆婆却拦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沓黄纸:“别去医院,孕妇哪能随便打针?我去给你烧点纸,驱驱邪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妈,都什么年代了,得看医生。”陈俊的声音带着急,却还是耐着性子把母亲扶到一边,背起慧往楼下跑。医生说只是病毒性感冒,开了孕妇能吃的中成药,叮嘱多休息。可药吃了三天,慧的烧退了,却开始咳嗽,整夜咳得睡不着。</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日子,慧的身体像被按下了故障键。今天胃里反酸,明天浑身乏力,后天腿上莫名起红疹。陈俊带着她跑遍了市里的医院,血常规、过敏原筛查、微量元素检测做了个遍,报告上的数字都显示正常。医生最后只能归结为“孕期激素波动”,让她放宽心。</p> <p class="ql-block">可“放宽心”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慧渐渐没了胃口,以前爱吃的糖醋排骨,如今闻着就恶心;白天坐在办公室,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文件看了半天也没记住一个字。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变着花样炖汤,乌鸡汤、鸽子汤、鲫鱼汤,汤里总放些她从老家带来的“秘方”——晒干的艾草、带根的芦苇芽,说“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安胎药”。</p><p class="ql-block">慧每次都强撑着喝两口,那股草药味在胃里翻涌,让她越发难受。有次她实在喝不下,把汤碗推到一边,小声说:“妈,我不想喝了。”婆婆的手顿在半空,默默收拾了碗筷,转身进了厨房。油烟机嗡嗡地转着,把屋里的沉默搅得更沉。</p><p class="ql-block"> 陈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知道母亲是好意,也心疼妻子的身体,只能每晚睡前给慧揉着太阳穴,轻声安慰:“再等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慧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不是不领情,只是那种无药可医的虚弱感,像一张网,把她越缠越紧。</p> <p class="ql-block">张兰是在一个周末来的。她提着一篮土鸡蛋,刚进门就拉着慧的手摸了摸,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怎么瘦成这样?脸色白得像纸。”</p><p class="ql-block"> 得知慧查不出病因,张兰当天下午就拉着她回了娘家。“我带你去见个人。”她神神秘秘地说,领着慧拐进老城区的窄巷。巷尾的小院子里挂着“王半仙”的木牌,香火缭绕,几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排队,手里都攥着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条。</p><p class="ql-block">慧本不想来,可架不住母亲的强硬。张兰把慧和婆婆的生辰八字报给王半仙,那老头眯着眼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哎呀”一声,惊得慧心里一紧。</p><p class="ql-block"> “姑娘属羊,她婆婆属虎?”王半仙捋着山羊胡,脸色凝重,“羊入虎口啊!这可是命理大忌。属羊的命软,遇着属虎的硬命,气场相冲,轻者小病不断,重者……”他话没说完,却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慧隆起的小腹。</p><p class="ql-block"> 张兰吓得脸都白了:“大师,那怎么办?我女儿还怀着孕呢!”</p> <p class="ql-block">“唯一的法子,就是分开。”王半仙斩钉截铁,“最好是不见面、不住同一屋檐下,不然不光姑娘身子垮,肚里的孩子也难保。”</p><p class="ql-block"> 慧听得心里发堵,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可张兰却当了真,回家就给陈俊打电话,语气透着强硬:“陈俊,你妈和慧相克,必须分开住!不然我就带慧回娘家养胎。”</p><p class="ql-block"> 陈俊接到电话时正在开会,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他知道丈母娘也是为女儿好,可这话像根刺,扎得他心口疼——一边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母亲,一边是怀孕的妻子。他攥着手机走出会议室,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p><p class="ql-block"> 晚上回家,陈俊没敢把张兰的话告诉母亲,只含糊地说“丈母娘想接慧回娘家住阵子”。婆婆却像是看穿了什么,端着温好的牛奶走进来,把杯子递给慧,轻声说:“慧啊,妈知道你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舒服,要是住得憋屈,就回娘家歇几天再回来,你和孩子也需要陈俊在身边,还是妈搬出去,让亲家母常来陪陪你,妈没事的。”</p> <p class="ql-block">慧看着婆婆眼底的红血丝,心里一阵愧疚。这些天婆婆为了照顾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她刚想开口说“不用”,婆婆温柔地重复刚才那话,不容反驳。</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婆婆就收拾了行李。她的东西不多,还是来时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只是多了几包陈俊爱吃的炒花生。“我去老房子住。”她把钥匙放在茶几上,笑着说,“那边离公园近,我还能晨练。你们俩好好的,别惦记我。”</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是陈俊爷爷留下的,在城郊,墙皮剥落,窗户糊着塑料布,冬天漏风,夏天漏雨。陈俊红着眼眶说:“妈,我给您找个好点的出租屋。”婆婆却摆了摆手:“不用瞎花钱,老房子修修就能住。我一个人,怎么都好。”</p><p class="ql-block">慧站在门口,看着婆婆佝偻着背走下楼梯,布包在她肩上晃悠,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陈俊揽住她的肩,声音沙哑:“等孩子生了,你身子也好了,咱们再接妈回来。”慧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p> <p class="ql-block">婆婆搬走后,慧的身体真的渐渐好了起来。咳嗽停了,胃口开了,脸色也红润了。她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取名安安。“安”是安康意思。张兰私下跟慧说:“还是大师说得准,要不是分开住,你和孩子都危险。”</p><p class="ql-block"> 可慧心里的愧疚,却像疯长的草,越长越密。她每月让陈俊带些吃的去看婆婆,陈俊每次回来都说“妈挺好的”,可她从陈俊手机里偷偷看到的照片,老房子的院子里堆着柴火,婆婆坐在小马扎上择菜,身后的煤炉冒着青烟,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神采。</p><p class="ql-block"> 安安两岁那年,慧在朋友的推荐下,报了一个智慧文化研修班。第一节课讲《孝经》,老师在台上说:“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真正的孝,不是给父母多少钱,而是让他们心安,让他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p><p class="ql-block">慧坐在台下,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想起婆婆刚来时,每天早上熬的小米粥,想起她摸着自己孕肚时的温柔眼神,想起她搬走时孤单的背影。这些年,她因为一句“羊入虎口”,就心安理得地让婆婆独自生活。所谓的“身体好转”,或许只是孕期反应过去的自然结果,可她却用迷信当了借口,忽略了一个老人对家庭的渴望。</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慧把安安哄睡后,拉着陈俊坐在沙发上,认真地说:“陈俊,我们接妈回家吧。”</p> <p class="ql-block">陈俊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泛起光:“你想通了?”</p><p class="ql-block"> “是我太糊涂了。”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歉意,“妈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太孤单。以前是我迷信,害妈受了委屈。现在我才明白,一家人哪有什么相克不相克的,心在一起才最重要。”</p><p class="ql-block">陈俊紧紧抱住她:“我早就想接妈回来了,就怕你不愿意。”</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带着安安去了老房子。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婆婆正在院子里劈柴,冬天的寒风把她的脸吹得通红,手上裂了好几道口子。看到他们,婆婆手里的斧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你们怎么来了?”</p><p class="ql-block"> “妈,我们接您回家。”慧走上前,把一条新买的羊毛围巾围在婆婆脖子上,“家里暖和,安安也想奶奶了。”</p><p class="ql-block"> 安安扑到婆婆怀里,仰着小脸说:“奶奶,我想让你给我讲爷爷的故事,还想吃你做的萝卜干。”</p><p class="ql-block"> 婆婆抱着孙子,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滴在安安的头发上。她哽咽着说:“好,好,奶奶跟你们回家。”</p><p class="ql-block"> 搬回家那天,阳光特别好。慧把次卧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棉絮,阳台上挂起婆婆的衣服,和他们的衣物并排在一起,风一吹,衣架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婆婆站在阳台上看着她,嘴角绽开久违的笑容,像久旱的土地迎来了春雨。</p> <p class="ql-block">婆婆的回归,让慧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去工作了。到孩子三岁时,婆婆送安安上幼儿园,晚上给孩子讲故事,慧下班回家,总能闻到饭菜香。</p><p class="ql-block">有次慧得了重感冒,发烧到38度。她想起以前的事,心里有些别扭,没敢声张,悄悄吃了药就躺下了。半夜口渴想喝水,刚坐起来,就看到婆婆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手里还拿着退热贴。</p><p class="ql-block"> “我听你咳嗽,就知道你不舒服。”婆婆把退热贴敷在她额头,动作轻柔,“以前是我老糊涂,不让你去医院,你别往心里去。现在咱们听医生的,好好吃药,好好休息。”</p><p class="ql-block"> 慧看着婆婆关切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妈,以前都是我的错,不该信那些迷信的话,让您受了那么多苦。”</p><p class="ql-block">婆婆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粗糙的手掌暖得人心安:“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你身子不好,我心疼还来不及。”</p> <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慧和婆婆的关系越发亲近。周末时,慧会陪婆婆去公园散步,听她讲老家的趣事,婆婆会跟着慧学用智能手机,视频和老家的亲戚聊天,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安安生日那天,一家人去拍了全家福,照片里,婆婆坐在中间,慧和陈俊站在两边,安安坐在奶奶腿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像春日里盛开的花。</p><p class="ql-block"> 张兰看到女儿和婆婆有说有笑地在厨房做饭,安安围着两人转圈圈,很欣慰,有次拉着女儿到一边,打趣地说:“你不怕‘羊入虎口’了?”</p><p class="ql-block">慧笑着说:“妈,哪有什么相克,以前是我不懂事。真正的命理,是人心。您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p><p class="ql-block">张兰看着客厅里其乐融融的景象,也笑了:“好好好,你们过得好就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慧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婆婆给安安讲睡前故事的声音,又想起王半仙的话,忍不住笑了。所谓的“羊入虎口”,不过是封建迷信的妄言。真正能决定家庭和睦的,从来不是生辰八字,而是彼此的理解、包容和关爱!这才是最好的命理!</p><p class="ql-block">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温柔地落在床头。慧侧头看着身边熟睡的陈俊,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从接婆婆回家的那天起,她们家就再也没有什么“大忌”,只有一家人相守的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