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一路走好！

春翠秋韵

在我返莞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中秋节，我接到堂弟儿子电话，大哥于今天八点过五分，在与尿毒症抗争了十六年后，他终于卸下了一身的病痛，安静地离开了我们。

终究是没送到最后一程。这个遗憾，会一直在心里某个地方，轻轻硌着。

国庆节前得知他病重，已接回老屋等着最后时光。和大哥视频，他痛哭流涕。我隔着屏幕说，国庆节就回去看你。说这话时，旁边的亲属，包括我自己，心里都在打鼓——大哥能不能熬到国庆？

原本计划假期不回老家的，决定回时已经抢不到票。但必须回。九月三十日晚上，我背着行囊直接到车站，排长队，轮到我了，售票员说一号的票都全没了。我近乎哀求：老家大哥病重，站票也行。回答很硬：“没有。”

必须回去。最后买了张南下的票进站，上了北上的列车。一夜无眠，国庆节上午，终于回到石首。

下午去看大哥，他躺在老屋的床上，面颊深陷，脸色铁灰，全身浮肿已消，唯剩骨架支着皮肤，双眼紧闭，意识却清醒，还知道是我。我曾英俊潇洒的大哥啊，被病折磨的脱了形。大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懂生活的人，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床上一直放着一个电子琴，感觉那玩意高档的我不敢碰。他结婚的时候，他有一个像老上海影片里的留声机，音质特别好，那时候，我们几个小的都爱在大哥家里玩。大哥也曾年轻气盛，他不允许别人欺负我们，他的侠义豪情也曾温暖过我们委屈的心灵。后来，大哥生病了，没有了精神气儿，没有了力气和世俗抗争，唯一的只是想活着。

心里疼，却无能为力。透析十六年，口罩期间双肺变白。今年春天，因视力模糊腿脚无力，摔坏了骨头。医生说他身体经不起手术了，从此再没能站起来。

回想大哥这一生，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若说命运不公，确实不公——他人生近四分之一的时光，都在与病魔搏斗。每周三次的透析，成了他生活的常态。但他又是幸运的——有个好儿子、好儿媳。当初摔坏腿，侄儿不在家，侄媳照顾，有次侄媳因体力不够，侄媳和大哥都摔倒在地上，侄媳哭，大哥也哭，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父亲。大哥生病的初期，房子卖了，一贫如洗的家底，侄儿从大哥卧床一直照顾到现在，端茶倒水，换纸尿裤，擦洗身体，说实在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扪心自问，我也做不到，我怕脏。都说大哥创造了两个生命奇迹，第一，透析能活十六年。第二，不透析后能撑一个多月。我想，这些奇迹都来自于亲情的滋养，这么多年，他颤颤巍巍，跌跌撞撞的活着，兄弟姊妹也从未嫌弃过他，也得到了弟兄姊妹们或多或少的帮助，侄儿成家，都是二哥出钱操办的，大哥能熬到今天，他真的是舍不得走，所以他忽略着透析带来的疼痛，努力活着。

这份“不舍”，对亲人而言是心疼又无奈。大哥手臂因留置针太久，鼓起几个硬疙瘩如山头。医生两次找侄儿谈话：再透析已无意义。万般无奈，接回老屋——其实他在医院已住了好多年。

躺在那儿，不吃不喝十多天。一米八多的个头，瘦得像细木材。我真的宁愿他没有知觉。没有知觉，他就不会有身体的疼感。但他知道疼，不时呻吟，嘴里喊着姆妈。我握着他的手说：“如果伯妈来路口接你，就跟着去。天堂没有病痛。这辈子没遗憾了，病时儿子还没结婚，现在孙子孙女都长大了，聪明可爱，你也勉强活到了老父老母的年纪，知足了。”

不知道大哥心里是否怨我们，好像谁都不在挽留他。我们是真的不忍看他再受折磨。

因为回来的时候已提前买了返程票，我需返莞务工，临走前一天去看他，头脑依然清醒，眼睛也睁开了，看上去精神比前几天还好。侄儿喂他喝水，他还喝了两口水，呛住了，还咳嗽了几下。在我回来的这几天里，这次看他状态是最好的，样子格外端正，依稀能看到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我不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如果知道是回光返照，我就会退了车票。我还纳闷，怎么会越来越好？我道别：“哥哥，我明天要去东莞了。”他“嗯”了一声，有意识地伸出手。我握着那只枯瘦的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口齿不清说要我不哭。这就是最后一眼，再回来，就没有大哥了。

大哥，去往天堂的路，请你不要害怕。那里没有病痛，没有透析，没有终日卧床的无奈。你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自由地行走，痛快地呼吸。

大哥，记着我对你说的话，如果有来生，请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学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一生，你太苦了。

十六年的抗争，你累了，也该歇歇了。

今夜，就让清风捎去我的哀思，让明月照亮你前行的路。

大哥，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