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着你的爱

路过

图片：网络

文字：路过

音乐：网络

序……

玉绳低转，正梧梢浸月，露结银潢。

十年秋魄，都作睫上清光。

欲挽环舞鸽阵，守圆周、静默中央。

………………

苔阶老，暗篆霜纹，忍读沧桑。

暮色漫染云裳，有藤影侵衣，幽绪难藏。

枯叶乍惊书隙，谜底深藏。

待得墨洇素笺，渐浮现、星字千行。

风骤起，冰花绽于西窗。

民国二十六年的银杏黄得最早，

我立在报馆二楼窗前看叶片飘坠，

忽然想起苏青蔓耳后那颗淡褐小痣，

在晨光里像极了未及落笔的墨点。

她总说那是我目光最常停驻的圆周——

恍若她眼睑上将坠未坠的露，

整片晨曦，

在椭圆弧光里弯曲成无限温柔的轨道，

而我是困在光轨里的尘粒。

那日她在霞飞路洋楼画水彩，

身着蜜合色香云纱旗袍，

衣摆绣着疏疏的缠枝莲。

阳光透过梧桐间隙，

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真丝绲边随着她的动作泛着流水似的珠光。

当她把裙摆提至膝上奔下石阶时，

侧衩处隐约露出的一截小腿，

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温润通透。

鬓边那朵玉兰绢花被秋风拂进我怀中，

带着她发间茉莉头油的清香，

还有几分墨香与颜料的清苦。

“先生认得静安寺路的画廊么？”

她踮脚取回绢花时，

旗袍立领的葡萄扣绊松开一粒，

露出颈间细密的汗意，

在日光下像初晨的露水。

我本该告诉她那是我家族名下的产业，

最终却指向暮色渐浓的方向：

“往前遇着红砖拱门右转。”

她消失在巷口时，教堂鸽群正盘旋而起，

灰白的羽翼掠过玫瑰窗，

我望着它们环舞的轨迹，

突然觉得自己成了那个虚无的圆心，

所有羽翼掠动的声响都收拢成静默的圆周。

七日后在《月魄》画展重逢。

她穿着墨绿色绉纱旗袍，

站在那幅湘妃竹纹背影前，

耳坠荡出的银弧仿佛露珠坠落的慢镜。

旗袍腰身收得极妙，

两侧绣着疏疏的缠枝莲，

玉色丝线在暗处泛着幽光。

当她转身时，衣料摩挲声如春蚕食叶，

那些花枝便在腰臀间摇曳生姿。

“这画里的人...”她转头时晨光恰好漫过睫尖，

在脸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

“总在等待不会响起的叩门声。”

我摩挲着口袋里的怀表，

表盘背面昨夜刚被她散落的金粉染出星群，

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此后三载春秋，

每个晨昏都浸着不同的光晕。

暮春时节她在露台修剪花枝，

身着月白软缎旗袍，

开衩处隐约可见蕾丝衬裙的边沿，

像月光破云时泄露的星子。

我捧着新淘的哥窑冰裂纹盏递过去：

“像你去年打碎的那只。”

她忽然用沾着泥土的手指轻触我腕表，

指甲上淡粉的蔻丹像初绽的樱花瓣。

“当时这里面进了琉璃屑。”

她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润。

穿堂风掠过她新裁的藕色窗帘，

我变作那盆薄荷的呼吸，

用清凉触须丈量她与月亮的距离，

而她的身影在薄纱后明明灭灭，如水中倒影。

梅雨季没有月光。她穿着绛紫色丝绒旗袍，

伏在案头临《灵飞经》，

腰际的盘扣松了两粒，

露出背后一小片玉色的肌肤，

像宣纸上偶然留白的意境。

雨丝沿着黑铁窗格流淌成竖琴，

我望着玻璃上反照的侧影，

她的睫毛在水汽中格外绵长。

“你呵气时，我变作了瞬息绽放的冰花。”

话音未落，墨迹在宣纸洇开成蝶，

她忽然写歪了“永”字的捺画，

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晕开一片墨色的云：

“原来你就是我总擦不干净的墨渍。”

最苍凉是深秋。

她穿着玄色暗纹旗袍在库房清点画作，

蕾丝立领衬得脖颈愈发修长，

像天鹅垂首时的曲线。

我从背后替她系围裙，

指尖不经意掠过旗袍后背的隐形拉链，

触到微凉的金属齿扣。

绳结缠成死扣的刹那，她轻声说：

“你是我衣袋里遗忘的音符。”

窗外梧桐叶簌簌飘落，

我竟听见十年前别在她鬓角的玉兰绢花，

在织物经纬间响起微弱的琶音，

如远寺檐角的风铃。

寒露前夜，她来取最后一批画稿。

身着靛蓝扎染旗袍，

领口别着小小的珍珠胸针，光泽温润如泪。

我们在后院烧信札，

火苗跃动在她旗袍的前襟，

那些手绣的玉兰花仿佛在烈焰中重新绽放。

她弯腰拨弄炭火时，

旗袍后腰的镂空设计露出浅浅的腰窝，

像白瓷笔洗里盛着的两汪清酒，

晃动着细碎的光影。

信纸在火焰中卷曲成灰，她忽然轻笑：

“这些字迹都在跳圆舞曲。”

最后那年霜降，

她穿着杏子黄杭罗旗袍来找我，

衣摆绣着疏疏的梧桐叶，

金线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我们躲在阁楼分食半块松仁糕，

蜘蛛网垂在她曾经绾髻的额角，

像时光织就的轻纱。

她俯身拾取落地的发簪时，

旗袍前倾的领口泄露出几分春色，

又迅速被纤手掩住，

指节在布料上泛起月白的涟漪。

“冬夜对着玻璃呵气，”

我忽然说起儿时见到的奇景，

“冰花会用剔透枝桠攀满虚空。”

她将枣泥馅料抹在我裂口的拇指上，

甜香与血锈味交织：

“就像你守护着我瞳孔里将熄的焰火。”

凌晨送她至码头，

江风把她单薄的衣衫吹成白鸽。

墨绿色旗袍的下摆在晨雾中翻飞，

像一片不肯坠落的秋叶，

衣角沾着芦苇的飞絮。

她忽然回头，

鬓发被水汽濡湿成墨色的藤蔓：

“要是梦见深海...”

我接口，声音散在风里如碎玉：

“我就变作无声的气泡，

携着沉船秘密在你醒前破灭。”

舢板消失在晨雾里时，整座城市尚未苏醒，

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突然成了时光本身，

在雪落眉梢的瞬间学会轻盈。

此后经年，

我常在薄暮时分经过那栋洋楼。

爬满藤蔓的露台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仿佛她随时会穿着那件蜜合色旗袍出现，

衣摆的缠枝莲在夕阳里绽放。

有时我觉得自己，

成了她散步时踩过的青石台阶，

所有磨损都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阴面；

有时又觉得是她书页间那枚枯叶，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深夜突然颤动，

只因有风穿过我纤维的迷宫回廊。

近日整理旧物，

发现她遗落的一方绢帕。

素白的杭绸上绣着寥寥几针翠竹，

角落里用极细的墨笔写着：

“我成为你眼睑上未跌落的露滴。”

对着光看，绢帕经纬间竟藏着细小的金线，

恍若她当年在暮色里跳跃的肩头光斑。

忽然明白，

这些年来我始终是那盏始终追随她的灯，

纵使乌云吞没楼宇，

仍在雨帘中编织金线的经纬。

昨夜梦见她穿着初见的旗袍站在梧桐树下，

真丝料子映着流转的天光。

我欲开口，

她却将食指轻按樱唇，

整个人渐渐化作万千露珠，

在晨曦中闪着椭圆的光弧。

醒来时枕畔犹有薄荷清气，

窗台那盆植物不知何时已开出细碎的白花，

像是回应某个未完成的约定。

跋……

鬓角玉兰，衣间星屑，廿载凝作清霜。

圆周静默，犹护舞鸽翔。

曾化青铜震颤，斜阳里、暗数流光。

………………..

风铃寂，墨痕深处，薄荷已荒凉。

无妨。

纵万相、终归无迹，如雾栖冈。

但守得、茶烟犹绕空廊。

忽见冰花绽夜，方知我、未负沧桑。

朝霞起，金线仍织，新雪正轻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