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玉器：从神性到德性的艺术嬗变

区洋

‍商周玉器：从神性到德性的艺术嬗变

‍ 河南殷墟妇好墓出土的755件玉器，在沉睡三千年后重见天日，它们诉说着中国青铜时代玉器的辉煌。

在中国玉器发展史上，商周时期（约公元前1600—前256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这一时期的玉器，上承新石器时代晚期玉器的神秘色彩，下启秦汉玉器的人文精神，完成了从“神玉”到“王玉”再到“德玉”的转变。

史前玉器的文化意蕴基本包含“美、神、瑞”三个原始基因，而进入商周文明时代，随着社会进步又增添了新的内容——“德”，这成为西周社会规范的重要部分。

历史背景：青铜时代的玉器嬗变

商周时期，青铜器的使用已相当普遍，社会分工日益细化，玉器制作工艺也随之飞跃。

商代早期玉器以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为代表，主要有圭、琮、璋、戈、钺、铲、刀等，品种较少，造型简单，多无纹饰。

商代中期以郑州二里岗为代表，玉器有璋、戈、璜、铲、玉鱼、玉簪等，以造型简单为主，纹饰稀疏。

　　到了商代晚期，玉器发展达到高峰，以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玉器为代表，该墓共出土玉器755件。

这些玉器按用途可分为礼器、仪仗、工具、生活用具、装饰品和杂器六大类，反映出当时玉器用途甚广、地位至尊的历史面貌。

西周时期，玉器的社会功能发生了深刻变化。周人提出了“君子比德于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伦理观念，玉器从主要服务于宗教祭祀，转向更多体现人文精神与社会等级。

材质与选材：王权与礼制的物质载体

商周玉器重视选材，大量使用新疆优质软玉，其色淡绿或白中泛绿，玉质细腻，抛光后表层呈柔和的玻璃光泽。

商代玉材多样化，有本地玉材、岫玉、南阳玉、和田玉等，但已视和田玉为最好的玉料。

妇好墓玉器注重选材，其中有三件为新疆和田玉，说明和田玉在商代时期就已进入中原。

　　西周玉材除了和田玉、岫岩玉，还有少量的玛瑙、绿松石、水晶、滑石、汉白玉、煤精和天河石等，多为透闪石软玉。

商周时期一些形体较大的礼制玉器，如戈、矛、戚等，使用牙黄色或黄色玉料专门制作的，这种玉料玉质细腻，但不透明，从背面透光呈红色，产地至今不详，流行于中原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至西周时期。

工艺技术：青铜工具带来的革新

商代开始使用青铜工具琢玉，由于铜片可以做得很薄，在搭砂子铡开玉料时，能加快铡料的速度，也能铡出薄厚较均匀的薄玉片。

商代大多数玉器都是在先做圆薄片的基础上，再往下做的。玉器钻小孔大都采用搭砂子两面对打的方法，故眼孔都是外口大、里口小的，像是两个对接的喇叭。

商代玉器大多采用双钩挤阳线来做纹饰，即用薄口勾砣在玉器的表面上先勾出两条平行的阴线，再将中部两边的棱裹圆，由此形成一条凸起阳线。

　　商代玉器的镂空工艺独具特色，目的是突显器物的造型。商代玉工以砣具、桯具及三角棱线具三种工具搭配使用，制作出“扉棱式镂空”、“齿轮状镂空”及“L形镂空”等透空样式。

西周玉器在继承殷商玉器双线勾勒技艺的同时，独创一面坡粗线或细阴线镂刻的琢玉技艺，这在鸟形玉刀和兽面纹玉饰上大放异彩。

西周玉器纹饰环曲、华丽，布局严谨，风格独特。

造型与纹饰：从神秘到人文的艺术表达

商周玉器多为扁平体造型，大多是先将玉料切割成板块状毛料，再加工切削成圆形玉坯。

商代玉器造型丰富，纹饰精细，各种人物、动物形象生动神奇，写实逼真。商代后期出现了商周玉器中罕见的立体圆雕玉人、玉龙、玉象等。

商代肖生玉器（以人物、动物为题材的玉器）占很大份量。尤其是妇好墓出土的玉器，有玉龙、玉凤、玉熊、玉象等，显示出商代玉工对自然生物的敏锐观察力和高超表现力。

　　西周玉器偏重玩赏，所以雕琢上采用片状平面体为主，浮雕及阴刻相结合，圆雕和镂雕为辅。

西周动物形玉器中，鹿最具特色。早期玉鹿多片状雕刻，晚期有了圆雕玉鹿。片雕鹿角分叉，似树杈状立于头顶，鹿角多不对称。

西周时期，以玉璜为主体的组玉佩开始盛行，这与“君子比德于玉”的伦理准则和社会习俗有密切关系。

君子佩玉于身，形影不离，这一时期对玉璜碾琢的要求随之提高，工艺艺术质量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社会功能：礼制与身份的双重象征

商周玉器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多重角色，既是礼制活动的重要器物，也是身份与权力的象征。

玉圭是商周时期权位的象征。自殷商至两周时期，圭可说是最重要的礼器，因为圭属于统治阶层最高官吏的瑞器，是唯一证明他们官爵的证物。

《周礼》中对礼仪用玉的形状、颜色都有严格的定制，“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玉器使用采用“六瑞”的规定，也就是说六种不同地位的官员使用六种不同的玉器。

即所谓“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等级地位不同，所持礼器形状、大小、色泽都有差别。

商代玉器不仅是最高统治者的生活器皿和自身装饰品，它的使用范围在逐步扩大，如有的武器已用玉饰，甚至还出现了祭玉。

玉具剑于春秋晚期问世，其装饰常用玉标首和玉珌。至战国时期则新出现了玉剑格，在剑鞘上饰有玉琫。

地位与影响：中国玉文化的奠基之作

商周玉器在中国玉器艺术发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奠定了中国玉文化发展的基础，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商周时期是中国玉器发展的成长期，玉器艺术较其他工艺美术是早熟的。商周玉器艺术承前启后，它继承了新石器时代玉器的原始基因，又开创了人文精神的先河。

西周时期提出的“君子比德于玉”的观念，使玉器从神权、玉权的控制下解脱出来，成为君子的化身，人们赋予玉以德行化、人格化的内涵。

　　这一观念贯穿了整个中国玉器发展史，成为中华玉文化的核心精神。

商周玉器的造型和纹饰，如龙纹、凤鸟纹等，成为后世玉器装饰的母题和范本。商周玉器的工艺技术，尤其是双钩线、一面坡等技法，为后世玉器工艺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可以说，商周玉器是中国玉文化的第一个高峰，它确立了玉器在中国文化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使玉器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

　　纵观中国历代玉器，没有任何一个时期能像商周那样，将玉器的物质属性与精神内涵结合得如此完美。

在安阳殷墟、三门峡虢国墓地等考古遗址中，那些沉睡数千年的玉璜、玉圭、玉璧，默然诉说着“古玉之光”的辉煌。

商周玉器所承载的，不仅是艺术与工艺，更是礼制与道德的深刻内涵，它为中华文明奠定了“温润如玉”的君子品格，成为中国人精神世界中永不褪色的文化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