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花中第一流·李清照咏桂花词《鹧鸪天》赏读

孙秋克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是千古第一才女、宋代词人李清照对桂花的赞誉,亦不妨看作她自我形象的写照。赏读清照的中秋咏桂花词篇《鹧鸪天》,我们会看到一个独特的意境:</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中之桂,秋来飘香。那一种沁人心脾的异香,气味馥郁但不觉得浓腻,在秋风中时有时无地飘散,香彻天地,赢得人们普遍的喜爱。若是没了桂花的点缀、醉人的清香,一定会让人感到秋韵有所欠缺。再者桂花也是月亮的别称,清照用这个意象来写中秋,可谓花、月、人有机结合,浑然一体,意境优美而深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多年前的一个秋雨夜,我在古城丽江灯下涵咏清照这咏桂花的名篇,窗外的桂花正随雨丝吐露芳菲,微凉的秋风,送来缕缕甜香。我的心神不觉恍惚,竟不知这是真实的花香</span>,还是遥遥上千年前词女笔下的花语?</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清照眼中,桂花色淡性柔,犹如一个淡定的少女,她疏远人世的繁华,只吹送淡远的幽香。她不必以浅碧深红的色彩来炫耀自己,但其“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品位却无可动摇。面对桂花的天生丽质,梅花也要妒忌,菊花合当羞惭。当她在画阑之畔盛开时,可真是冠绝中秋,压倒群芳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词人不禁慨然设问:难道是屈原缺少情思吗,为何他不把桂花收于笔下呢?“骚人”在清照这首词中特指屈原及其代表作《离骚》,而后世也因此以骚人泛称诗人。设问而不必回答,留给读者想象、涵咏的余地,使诗词应有的韵味更加浓郁,这正是清照词笔的高妙之处。</span><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从作品中我们不难品味到出于词人之钟爱,她描写桂花的这副笔墨,也与其擅长的细腻抒情有所不同,而是把自己的生活感悟化作桂花之灵魂,赋予她“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崇高品性,赋予她与众花不同的精神:美而不骄,淡定自如。这正是清照自身的追求,也是词人自我形象的传神写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词中固然有对桂花形色的描写,但注重其精神,出之以理趣,是清照这篇咏桂花佳作的特点。我并不是说“形”不重要,而是咏物诗词的特点,决定了作家会更注重对事物神韵的表现。何况在清照眼里,桂花本就不以形和色取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理趣,既是宋代优秀诗词的特点,也是咏物作品不易为之的境界。咏物妙在托物言志,让读者领略蕴藏于其中的人格志趣。也即是说,咏物诗词具有象征性,要以有限的形象刻画,来引发读者的无限联想。所以,咏物诗词的形象与情志之间的联系,往往就是形象与事理的关系。宋人喜欢言理,但事理能以形象出之方为有“理趣”,反之则为“理障”。所谓“理”在“趣”中,即要求诗词诉诸于形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国古代咏物言志诗词多不胜数,清照这一首自出机杼,为桂花翻案。她提炼了桂花为一般人所未见的精神特点,并使它成为淡定人格的象征。“梅定妒,菊应羞”,则巧妙地以梅、菊这两个在中国传统文学符号中,一向被视为高尚人格象征的花来比并,反衬出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品位,进一步突出桂花的精神。全词从多种角度,以多层笔墨,自出机杼地写人之所未见,发人之所不能发,桂花因李清照的歌咏,超脱了俗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清照写的是咏物词。咏物,不仅在她的作品中引人瞩目,而且也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大题材。所以,我们借此对中国文学史上咏物题材的发展,以及咏物诗词的基本特点作个简单的勾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古人在与自然的无数次对话中,产生了咏物这一类文学作品。由于中国诗人天性含蓄敏感,从屈原的《橘颂》始,咏物成为文学家寄托思想感情的一种方式。咏物之寄托,往往具有深刻的寓意或说是象征性,以此引发人们丰富的人生联想。中国古代人生哲学的早熟,又使得这种联想总是和道德、品格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物类的人格化特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中国文学史上,并非一开始就有完整的咏物诗,而是由单一的意象发展来的。如孔子在《论语》中咏叹:“逝者如斯。”这是以川流不息的河水,表达对时光易逝的感慨。再如“岁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这是以松柏的品性,表现坚贞不屈的君子品格。或许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个比喻而已。其实它没有这么简单。象征也具有比喻的成分,却比它更富于联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屈原的《离骚》创造了香花芳草与恶禽臭物、先贤明君与昏君侫臣、瑰丽天宫与龌龊人间等相互对立的意象群,以象征光明与黑暗,现实与理想的冲突,这不是单个比喻所能达到的艺术效果。他早期的诗篇《橘颂》,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完整的咏物诗。年轻的屈原以橘树扎根故土,立志坚定,秉德无私,内外皆美的品性,寄托了自己热爱祖国,追求理想的高洁品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所寄托是咏物的基本特点,因而诗人对物的刻画,在神不在形。对于物象,他们要通过概括、提炼来进行诗性传达的,是与寄寓物之间的神似,而不需要逼真地描摹其形状。所以《橘颂》通篇颂橘,句句言志,对橘树的描写,与屈原的志向紧密结合,从而奠定了中国古典咏物作品的基本审美特征。李清照这首词,无疑是屈原《橘颂》之后的咏物杰作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随着诗歌的发展,咏物的审美内涵和艺术表现形式不断丰富。如果我们把《橘颂》以来中国古典咏物诗词做个大全的话,想来其数量之多、内涵之丰富、形式之完美,会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到这首词。桂花,似乎向来被人们当作功名利禄的象征,且难免带有几分庸俗势利之气。成语有“蟾宫折桂”,这是科举时代读书郎的向往,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就连《牡丹亭》中对爱情热烈追求,对梦中情人生死相与的杜丽娘,在为爱情而死的前夕为自己写生,题在上头的诗也道“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美本无错,赋予桂花什么样的秉性,取决于诗人的观物之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再稍作延伸:从清照词中的“画阑开处”,我们可以联想到晚唐著名诗人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在明代王象晋的《二如亭群芳谱》和《广群芳谱》中,“画阑开处”四字为“诗书闲处”,这与清照词的时节和情景并不相合,疑为擅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