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回忆录——母亲的爱与痕

平凡的光木雨林

<p class="ql-block">昵称:平凡的光木雨林</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3634622</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网络</p> <p class="ql-block"> 风携雨丝轻落,往事便随这微凉的水汽漫开。思绪像东去的流水般散漫,唯有对亲人的思念,在心底沉成了一枚温润的石,深深珍藏。每当回望童年,外公、外婆、舅舅、姨妈与母亲的身影,总会如潮水般漫过心岸,那些零散的记忆片段,一点一滴,都载着我挥之不去的眷恋与怀念。</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公名叫朱益龙,遗憾的是,我从未与他见过一面。小时候曾偶然翻到过他的一张照片:双眼深陷,颧骨凸起,身形瘦得像经了霜的柴禾,想来该是他病危时拍下的。可几经搬家,那张照片竟不知遗失在了哪个角落,只留满心怅惘——像被风卷走的蒲公英,连一丝可供念想的痕迹,都抓不住。</p><p class="ql-block"> “亲人仙游去,儿孙福未触。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母亲常轻声念起这句诗,眼底总泛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她说外公极疼她,但凡手里有块糖、半块饼,总先塞到她掌心;外公病重时,总让她紧紧抱着自己,仿佛那小小的怀抱,能留住最后一点生的暖意。母亲记得最清的,是外公临终前想吃一碗油面——外婆攥着空碗跑遍全村,才从邻居家借来半碗,可还没等瓷碗里的热气焐热外公的手,他就在母亲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要是我再快点……”每次说这话,母亲的声音都会发颤,那化不开的自责,像一根细针,在她心上轻轻扎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音容犹在慈祥笑,片片追忆祖孙情。一缕思念寄夜雨,两世重隔眼朦胧。”外婆本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她“王家大姐”,直到解放后登记户口,才正式有了“王大姐”这个名。她没上过一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却像个装满了故事的锦囊,随口就能唱出婉转的童谣,讲出活灵活现的趣闻,把苦日子里的甜,都揉进了话里。</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们总像小尾巴似的黏着外婆,扯着她的衣角要听故事、唱童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温润的甜,《盐荠烧虾,踏煞老鸦》《牵磨叽嘎喂》这些调子,像掺了蜜的泉水,淌在记忆里,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清亮。为了缅怀她,我想在这里记下这两首童谣,就当她还坐在老槐树下,在我耳边轻轻唱着:</p><p class="ql-block"> (1)西家牛来</p><p class="ql-block"> 西家牛来</p><p class="ql-block"> 隔壁大姐转来</p><p class="ql-block"> 吃点啥</p><p class="ql-block"> 盐荠烧虾,踏煞老鸦</p><p class="ql-block"> 老鸦告状,告拨和尚</p><p class="ql-block"> 和尚念经,念拨观音</p><p class="ql-block"> 观音卖布,卖拨姐夫</p><p class="ql-block"> 姐夫关门,关着一只苍蝇</p><p class="ql-block"> 苍蝇撒屁,撒特一地</p><p class="ql-block"> 明早请张家大姐出来扫地</p><p class="ql-block"> 扫地扫着一只挖耳</p><p class="ql-block"> 插得头上客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牵磨叽嘎喂</p><p class="ql-block"> 牵磨叽嘎喂</p><p class="ql-block"> 牵拨啥人吃</p><p class="ql-block"> 牵拨外婆吃</p><p class="ql-block"> 外婆省拨郎郎吃</p><p class="ql-block"> 郎郎吃仔看黄牛</p><p class="ql-block"> 黄牛落特井田里</p><p class="ql-block"> 匙头铁搭耙忽起</p><p class="ql-block"> 两根芦头直豁起</p><p class="ql-block"> 一豁豁到半天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外婆是童养媳,刚到外公家时才丁点大,瘦得像棵没扎稳根的豆芽。那时外公家也穷,但好歹能让她吃上顿饱饭。外婆裹着小脚,走起路来像摇摇晃晃的不倒翁,可做起活来比谁都利索:挑水、纺线、纳鞋底,手指翻飞间,就把清苦的日子缝补得有模有样,连风里都透着股踏实的暖。</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去外婆家,永远是件快活事。她总能从灶膛边摸出几块烤得焦黄的红薯,外皮脆得能咬出声响,内里甜得流心;或是在针线笸箩里藏着炒得喷香的蚕豆,颗颗饱满。怕我们闷,她就用铁丝弯弹弓、折纸叠飞机,甚至在木头上削出小手枪,让我们能在田埂上疯跑一下午,笑声裹着风,能传出去老远。舅父舅母也疼我们,三个表妹总拉着我们去摘桑椹、挖野菜,田埂上的风里,全是清脆的笑闹声,那是我童年里最亮的光。</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爹亲叔大,娘亲舅大。”外婆养了五个孩子,除了母亲,还有三个舅舅、一个姨妈。按启东的老规矩,我们要叫舅父舅母、姨母姨父“寄爷”“寄娘”,这称呼里,透着一股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近。姨妈和姨父住在甘肃兰州,便多了个特别的称呼——“兰州小寄爷”和“黄家寄爷”,那名字里,藏着千里之外的牵挂,连信里的字,都带着股暖乎乎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母亲提起大舅朱慕耀,眼眶总会发红。他命太苦,结婚不到三个月,就被当时的“大舅妈”叫来一伙人,五花大绑沉进了久隆镇的横河。更让人心寒的是,他们竟在年迈的外婆面前下此毒手。1966年文革时,“大舅妈”被押到外婆村里“挂牌游斗”,母亲说,那天她没去看,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一条鲜活的人命,哪是一场游斗就能还清的?这份痛,外婆藏了一辈子,母亲也记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二舅叫明才,连个大名都没来得及起,七岁那年在河边玩水,不慎溺水走了。母亲说,那几天外婆抱着二舅的小衣裳,坐在门槛上哭,眼泪把衣襟都泡透了,谁劝都没用,连风掠过屋檐,都带着股哭腔。</p><p class="ql-block"> 我记事时,家里只剩三舅朱慕如(又名朱谟如)。他生于1936年农历九月三十,走于2017年农历五月二十六,享年81虚岁。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本来就只有这一个舅舅,直到后来听母亲说起往事,才知道舅舅们的故事里,藏着这么多苦。</p><p class="ql-block"> “天上有雷公,地上有舅公。”母亲和姨妈远嫁后,外婆的晚年全靠三舅和三舅母照料。记得那年我在安徽合肥打工,突然接到电话说舅舅病了,我连夜赶回去,可到了启东人民医院,他已只剩一口气。三天后,舅舅就走了。舅妈说,他发病前一天还在新义竖海农贸市场修五金,手里的活计没停过;第二天是自己骑着车去看病的——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竟来得这么急,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p><p class="ql-block"> “不堪回首此时辰,舅舅突然弃俗尘。确信天堂堪善果,还留心底念慈亲。”舅舅这辈子,把“苦”字尝了个遍:撑过船、烧过窑、修过五金,还捣鼓过矿石收音机,双手上的老茧,都是日子磨出来的印记。可他手巧,心也热,吹拉弹唱样样都行,沪剧、苏剧、锡剧张口就来,连调子都带着股活泛的劲儿。那时没有打印机,他的唱本全是亲手刻的板,《秋海棠》《大雷雨》里的词,我至今还能背出几句,一想起,就像又听见舅舅坐在院里哼唱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小姨朱谟琴出生于1940年农历十一月廿三,比母亲小14岁。17岁那年,因为家里穷,她去上海当保姆,没想到和那户人家的儿子情投意合,后来便成了我的姨父。“一个姨母半个娘”,小时候家里穷,姨父姨妈总想着接济我们:寄粮票、寄衣服,偶尔还会塞几块钱,信里总说“别亏着孩子”。每次收到他们的信,我们都像过节似的,围着母亲听她一字一句念信里的话,连字里行间的温度,都能感受到。从舅父舅母家回来时,兜里也总塞满馒头、烧饼,那香味能飘一路,甜了整段童年。</p><p class="ql-block"> 这些童年记忆,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孩子的心最真,谁疼他,他就跟谁亲。那些带着烟火气的温暖,一辈子都忘不了,也不敢忘。</p><p class="ql-block"> 其实许久前,我便想为母亲写些文字。可每当提起笔,思绪总像乱了线的风筝,杂乱无章,迟迟落不了笔。直到昨日,从小弟那里接回母亲,近距离陪着她的那一瞬,才真切觉出——母亲真的老了。她的步伐沉重缓慢,每迈出一步都要攒足力气,双手紧紧攥着“代步车”,指节都泛了白,身旁还得有人搀扶着,才敢往前走。93岁的高龄,弯曲的脊背像压了座小山,突出的腰椎让她连站久了都费劲,大半生活都难以自理,许多曾经轻易能做的小事,如今都成了跨不过去的鸿沟。</p><p class="ql-block"> 自从十多年前父亲故去,母亲便孤身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寂寞度日。2013年,大妹又因车祸猝然离世,这道坎,彻底把母亲压垮了。自那以后,母亲的晚年,全靠我们兄弟姊妹四人轮流照料。她不再乐意洗漱,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倦;不再主动换衣裳,衣服上偶尔沾着污渍;常常赖在床上,不愿起身,说“动一动就累”;还添了老年性痴呆的症状,大小便也难以自控;有时,她甚至盯着我看半天,都认不出我是谁,只含糊地问“你是谁家的娃”。每当这时,心里的疼就像潮水似的,一波波往上涌,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p><p class="ql-block"> 想起小时候,家里是真的穷。母亲总天不亮就起身,忙到深夜才休憩,纺纱织布、缝补衣裳,昏黄的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土墙上,像一幅沉默的画;她常常披星戴月地忙活,含辛茹苦,只为让我们能多添一口热饭,哪怕只是掺了红薯的稀粥;我们总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衫,袖口磨破了就缝块布,裤脚短了就接段边,却总被母亲洗得发白透亮;食不饱腹是常事,偶尔能吃上顿白面馒头,都要兄妹几个分着吃。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父母咬着牙,带着全家从“合丰老宅”内圩,搬到了如今圆陀角村的“海防农场”外圩,只为能多块地,多份盼头。</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幼年,也满是贫苦。她常跟着外公外婆,去“向阳”那片荒芜的土地:疏水滤咸,垦荒种田,双手泡在凉水里,冻得通红;住简陋的“环龙舍”,屋顶漏雨就用塑料布盖着;烧用泥巴和麦秸杆堆成的“泥螺灶”,烟火气裹着草木灰,却煮出了一家人的饭。所以我总说,母亲的一生,是灾祸连连、崎岖坎坷的一生,是历经磨难、饱经沧桑的一生。可即便如此,她仍像中天的太阳,赋予我生命,给我成长的暖;她的爱无私又伟大,默默付出了一辈子,从不求任何回报。</p><p class="ql-block"> 母亲与父亲同岁,结婚未满一年,父亲就应征入伍,这一去便是八年。直到父亲复员回乡,31岁后才有了我们。父母的爱,比山高、比海深;父母的恩,比天阔、比地广。古人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说“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从前只懂字面意思,如今为人父母,才知这字句里藏着的,是沉甸甸的愧疚与感恩。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为母亲写点什么,哪怕文字不成诗、不成文,哪怕画虎类犬,也要沉下心,为她“信笔涂鸦”几句,把这份念想,落在纸上。</p><p class="ql-block"> 母亲朱慕英,1927年农历正月二十五出生,走时93虚岁。“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的一生,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满是沉甸甸的艰辛。我记事时,家里总像被掏光的米缸,空落落的。母亲炒菜,只用油布在锅底擦一下,油星子都能数得清;只有来了客人,才能闻见一点油香,那香味能让我们惦记好几天。衣服永远是大的穿完小的穿,针脚虽歪歪扭扭,却总被母亲洗得发白透亮。最让我羞愧的是大年初一,别家孩子穿新衣、放鞭炮,我和弟弟却要攥着空碗去乞讨,看着别人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一次推开门,撞见母亲蒙在被子里哭,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她不是为自己委屈,是恨自己没本事,让我们过不上一个像样的年。</p><p class="ql-block"> 营养不良像影子似的跟着我们:兄妹几个总闹脱肛,母亲就滴几滴油在纸上,轻轻托回去,她指尖的温度,比油还暖;父亲得了浮肿病,腿肿得像灌满了水,一按一个坑,母亲就每天用热毛巾给他敷,熬最便宜的草药,守在床边,一夜醒好几次。那些苦日子里,她的手永远是暖的,心永远是韧的,像一根顶梁柱,撑着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1977年,父母又一次咬牙做了决定——搬家,从“合丰老宅”[1]搬到刚围垦的“海防新地”。离开那天,母亲摸着老宅的门框,指腹反复蹭过木头的纹路,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藏着我们所有的童年。她眼圈红得像浸了血,却没说一句话,只把不舍,都藏在了沉默里。她总这样,把委屈藏在心里,只把光亮留给我们。</p><p class="ql-block"> 到了海防才知道,那里的地白花花全是盐碱,连野草都长不活。可父母没退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挽着裤脚踩进冰凉的泥里,一锹一锹开沟排盐,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里,晕开小小的湿痕。手掌磨出血泡,裹块布条继续干;汗水把衣服浸透,拧干了贴在身上,风一吹像冰碴似的凉,却没人喊过一句累。就这么硬生生把荒滩垦成了良田,母亲总说:“有地就有盼头,日子总会好的。”如今想来,那“盼头”,全是为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日子慢慢好起来,母亲却老了。2019年农历十一月十八,我在20公里外的滨海工业园区[2]上班,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娘在小弟家摔了……”小弟在外务工,家里只有小弟媳,又要做家务又要照看着母亲,本就分身乏术。我骑上电瓶车往家赶,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疼,半路请邻居帮忙找车,一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全是母亲的样子。冲到启东市人民医院急救室时,妻子、小弟媳、小妹早已红着眼站在门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掉,连空气里,都透着绝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妻子后来哽咽着说,母亲摔的时候只穿了件单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浅色的衣服被血浸透,红得刺眼;她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闭着,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连喊她,都没一点回应。医生搭了搭她的脉,轻轻摇了摇头:“耽误太久了。”那一刻,心像被生生剜掉一块,疼得喘不上气,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小妹前几天还跟我说,母亲胃口好,能扶着墙晒太阳,怎么才几天,就成了这样?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反复说“好好照顾你妈”,可我连她最后十多天都没见到,连句“妈,我来了”,都没来得及说。</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享年93岁。送她那天,宋春决[3]先生拍着我的肩说“父母在,家就在”,我才真正懂了这话的分量。以前不管走多远,想到母亲还在,心里就踏实,像有根线牵着;现在线断了,往后的路,只剩自己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前只觉得这话伤感,如今才知是刻进骨头里的遗憾——我还没陪她好好吃一顿饭,没好好听她讲一次过去的事,没说够“妈,您辛苦了”,没让她好好看看我安稳的日子,她就走了,带着我一辈子还不清的债。</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听到《母亲》这首歌,眼前总会浮现她的样子:我背着新书包上学,她站在门口挥手,直到我拐过街角,回头还能看见她踮着脚张望,身影越来越小;下雨天,她撑着边缘磨毛的旧伞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裤脚全湿了,伞却一个劲往我这边倾,生怕我淋着;我加班晚归,推开门就见她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刚热好的三鲜馅饺子,指尖沾着面粉,见我进来就往我碗里夹,说“快吃,还热着”……</p><p class="ql-block"> 这些碎片,像散在时光里的星,明明灭灭,拼出母亲平凡又伟大的一生,成了我最珍贵的宝藏。无论走多远,借着这星光,我总能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那个藏在记忆里的、永远温暖的家。</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6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 [1] 合丰老宅:原为启东县合丰公社13大队,现今已变更为启东市近海镇向西村。</p><p class="ql-block"> [2] 滨海工业园区:位于江苏省启东市黄海之滨,是由启东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近海镇)与近海镇合并组建而成。</p><p class="ql-block"> [3] 宋春决:江苏启安建设集团金舜建设工程公司董事长,高级工程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