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食记

冬风无痕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又是一年中秋,我站在菜市场的摊位前,指尖刚触到包面皮的薄软,耳边仿佛又响起爷爷的声音:“孩子,让老板称两斤瘦肉,要新鲜的,回家我自己剁!”话一出口才惊觉,这个分量、这句叮嘱,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摊位旁的大婶笑着问:“小伙子,瘦肉要帮你切小块不?回家剁着省劲儿。”我摇头应着“不用,谢谢您”——爷爷总说,瘦肉得自己切成薄片再剁,才能裹住调料的香,这点我记了好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目光不自觉飘向巷口,从前这个时候,爷爷该背着竹背篓赶来了,篓里稳稳放着刚称好的瘦肉,旁边塞着新鲜青菜,最底下总藏着我爱吃的沙瓤西瓜;奶奶跟在他身后,蓝布衫的衣角被风轻轻吹起,隔着老远就喊:“快点走,孩子们还等着看你剁肉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第一次清晰记住中秋的模样,是十岁那年。天还没亮透,我就被背篓“吱呀吱呀”的声响吵醒,趴在木窗上看爷爷奶奶往村口走。爷爷手里攥着个蓝布包,里面是给我们买水果糖的钱;奶奶边走边念叨:“今天赶集的人肯定多,瘦肉要挑那种红里透粉的,剁出来才嫩,再买棵脆生生的白菜,包包面才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等到日头爬过院门口的老黄果树,他们终于回来,背篓里的东西堆得快溢出来:用草绳拴着的瘦肉透着新鲜劲儿,沾着晨露的青菜叶裹在油纸里,两个圆滚滚的西瓜被轻轻放在石桌上。爷爷伸手拍了拍瓜皮,笑得满脸皱纹:“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沙瓤的,甜得很!先把瘦肉搁阴凉处,等会儿我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天的厨房,是我记忆里最热闹的模样。爷爷把瘦肉从背篓里取出来,放在案板上切成薄片,再握着一把大菜刀稳稳当当剁起来——“咚、咚、咚”的声响特别有节奏,姜末和葱花撒进肉末里时,香味瞬间漫满了整个屋子。他剁一会儿就停下来,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睛却始终追着我们几个围着桌子跑的孩子:“别闹了,小心被板凳绊倒!等我剁完肉,就给你们切西瓜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奶奶在灶膛前添柴,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总说:“火要烧得旺一点,水开得快,等会儿包好包面,下锅就熟,省得孩子们等急了。”厨房里的八仙桌上摆着刚买的包面皮,母亲和婶娘们的手指翻飞,我们几个孩子围着桌子跑,连空气里都飘着团圆的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弟弟们凑过去,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肉馅放在皮中间,却总捏不住边,肉馅漏得满手都是。奶奶赶紧走过来,粗糙的手轻轻握着我的小手教:“把边缘捏紧些,再沾一些水,再把沾了水的两个边用你捏在一起,就像这样,肉馅就裹在里面了。”随后,奶奶笑着把我们的“失败品”挑出来,说“留给爷爷吃,他不嫌弃”,爷爷便接话“我孙子们包的,再漏也香”,满屋子的笑声,混着剁肉声、添柴声,成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中秋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去外地工作,中秋回家成了奢望。每次过节前一周,奶奶的电话总会准时打来,声音洪亮得仿佛能穿透听筒:“孩子,中秋回不回来?我让你爷爷去赶集挑块好瘦肉,回家他自己剁,给你包包面。”要是我说“回不去”,她会顿一下,然后又笑着说:“别担心我们,你爷爷昨天还去赶集买了瘦肉,说自己剁着吃顺口,我和他都挺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挂了电话,我总能想象出爷爷在案板前剁肉的样子——腰背或许有些弯了,但握刀的手还是稳的,就像他从来没忘记,我们爱吃他剁的肉馅包的包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013年的冬天,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我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赶回去时,堂屋里的灯昏昏沉沉,奶奶的蓝布衫被整齐地叠在衣柜最上面,灶膛里的火灭了,案板上再也没有待剁的瘦肉,也没人笑着喊我“孩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中秋,我照例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爷爷。他的耳朵本来就不好,我不得不把声音放大些,一字一句地说:“爷爷,中秋快乐。”爷爷在那头“哎”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奶奶走之前还惦记着,说等中秋,让我去买块好瘦肉,自己剁了给你们包包面……”接着就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他在偷偷擦眼泪,“我昨天去赶集了,看见瘦肉挺好,就买了点,自己剁了包了几个,就是没你奶奶在时,吃着香。”我握着电话,眼泪一滴滴砸在键盘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总以为奶奶的感冒很快会好,总以为她还能再看着爷爷剁肉、陪我们吃包面,却没留意到,她后来沙哑的声音里,早就藏着告别的信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奶奶走后,爷爷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早早去赶集挑瘦肉,案板上落了些灰,也很少主动提起包包面的事,但每到中秋,他还是会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孩子,我在你姑姑家,她今天买了瘦肉,说要自己剁了包包面,我跟她说,剁肉得慢着来,才匀乎。”我在电话这头忍着泪,说“爷爷你多吃点”,他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要是你奶奶在,肯定会盯着我把瘦肉剁细,再给你们留一碗,等你们回来热了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一刻我才明白,爷爷说的不是瘦肉,也不是包面,是想把奶奶没说出口的牵挂,都替她传给我们——就像从前,奶奶总提醒他“瘦肉要挑新鲜的”,他从来都记着,从没落下过一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0年11月,家乡已经飘着清甜的柑橘香,山林间的橘树上挂着逐渐变黄的果子,眼看就要熟了。我又一次接到家里的电话,那头说,爷爷走了。走之前,他还昏昏沉沉地念叨:“娃儿们快回来了吧?我还没去赶场买瘦肉,没给你们剁肉馅包包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年的中秋,我第一次一个人去赶集买瘦肉和包面皮。还是常去的那个摊位,卖肉的大婶看见我,笑着招手:“小伙子,今天就你一个来?以前你爷爷总跟在你后头,在我这儿挑瘦肉挑半天,说‘给我家娃儿们吃的,得要新鲜的,我回家自己剁才香’,砍价都舍不得多砍两句,就怕我嫌麻烦,不给挑好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攥着手里的塑料袋,指节都捏得发白,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含糊地应:“他在家呢,走不开。”转身的瞬间,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哪敢说,那个总背着竹背篓、总把瘦肉剁得匀匀细细的爷爷,再也不能陪我们赶集,再也不能蹲在案板前,为我们剁一包喷香的肉馅,等着我们回家包包面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中秋,我又站在了赶集的巷子里。人来人往,耳边满是熟悉的乡音,有人背着竹背篓喊“新鲜的瘦肉,回家自己剁着香”,有人手里攥着糖递给身边的孩子。我像从前那样在人群里张望,想找到那个穿灰布衫、背竹背篓的身影,想听到那句“孩子,瘦肉挑好了,回家我剁”,可来往的人再多,也没有我熟悉的那两个。我买了两斤瘦肉、一沓包面皮,走出巷子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辉洒在远处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就像爷爷奶奶在时,家里的灯永远亮着,案板上永远摆着待剁的瘦肉,等着我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煮好的包面摆在桌上,我尝了一口,突然就笑了——是小时候的味道,鲜得让人眼眶发热。我知道,爷爷奶奶再也不会坐在我对面吃包面,再也不会在赶集时给我挑瘦肉,再也不会握着菜刀帮我剁肉馅了。但那些藏在瘦肉里的用心,那些裹在剁肉声里的疼爱,那些他们留给我的温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就像这中秋的月光,每年都会升起,照亮我回家的路;就像这包面的鲜香,每次尝到,都能让我想起,曾经有那么多中秋,他们陪着我,把一块普通的瘦肉、一碗简单的包面,过成了最珍贵的团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思念从来都不是沉重的事。它是爷爷剁肉的“咚、咚”声,是奶奶教我包包面的温度,是赶集时挑瘦肉的较真,是包面里藏着的家常香。只要我还记得这些,还记得他们曾用尽全力爱着我,爷爷奶奶就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过每一个中秋,陪着我把往后的日子,也过得热乎又香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