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趁中秋寻桂花

何勇

如果说月亮是中秋的魂魄，那桂花，便是这魂魄吐纳的气息了。

昨夜一场清雨，把秋的凉意浸得更透。清晨推开窗，风里裹着一股清冽又缠绵的香，不浓，却像一根细细的银线，一下就牵住了人的鼻子。不用看，便知是桂花开了。

今年的桂花，似乎比往年来得迟些，像是特意要等这轮中秋月。院角那几株老桂，枝桠遒劲地伸向灰蓝的天，墨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沉甸甸地垂着。就在那层层叠叠的浓绿间，藏着点点碎金。不是那种张扬的黄，是揉了月光的、温润的、近乎乳白的黄，米粒般大小，不仔细看，几乎要与光影融为一体。

这便是桂花的性子，不与桃李争春，也不与菊荷抢秋，偏偏选在这万家团圆的中秋前后，默默地开，悄悄地香。它的香，也不是那种霸道的、一下子灌满整个空间的香，而是洇出来的，像宣纸上晕开的墨，一丝丝，一缕缕，钻进你的衣领，绕着你的发梢，等你察觉时，早已浑身都浸在这温柔的香里了。

我喜欢搬一把凳子，坐在桂树下。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便跟着晃动，连带着那些细碎的桂花，也簌簌地落下来。有时落在我的衣襟上，有时落在摊开的书页间，轻得像一声叹息。我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又忍不住深深吸气，贪婪地把这香气咽进肺里。

母亲说，桂花是月亮上的树落下的香。小时候听着，总觉得神奇，仰着头看月亮，仿佛真能看见吴刚在桂树下挥斧，而那些飘落的桂花，就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星星。长大后才知道，这不过是老人的美好想象，但这份想象，却让桂花多了几分仙气，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中秋的晚上，月亮格外圆，也格外亮。银辉洒在桂树上，那些细碎的花朵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霜，愈发显得清雅。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着月饼，聊着家常，桂花的香就飘在席间，冲淡了月饼的甜腻，也让这份团圆多了几分诗意。

只是，这香来得慢，去得也快。一场秋雨，一阵秋风，就能把满树的繁华吹落。地上会铺起一层薄薄的金色花毯，踩上去软软的，带着湿湿的香。这让我想起那些美好的事物，它们总是那么美，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像这桂花，明知花期短暂，却依旧拼尽全力地开，拼尽全力地香，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在这短暂的时光里。

或许，美好本就是短暂的。就像这中秋的月，圆了又缺；就像这桂花的香，浓了又淡。但正是这份短暂，才更让人懂得珍惜。珍惜这满院的桂香，珍惜这团圆的时光，珍惜这秋夜里每一个安静又温柔的瞬间。

风又起了，桂花又落了几朵。我伸手接住一朵，它在我掌心微微颤抖，香气却依旧浓郁。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满树的繁华就会散尽，但这香气，这记忆，却会像窖藏的酒，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愈发醇厚。

等到明年中秋，月亮再圆的时候，我想，这桂花，应该还会如期开放吧。而我，也会依旧坐在这桂树下，等一场月光，等一阵花香，等一段属于秋的、安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