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洞,不遇之遇的雅缘

随云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木洞,不遇之遇的雅缘</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随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着“山歌之乡”的名头,初次来访木洞镇。这镇子静卧在重庆巴南区东北隅、长江南岸的冲积滩上,自古便是水陆要冲——舟楫穿流,商贾云集,潮声里裹着千年的烟火气。相传明代时,鲁班显灵引工匠入狮子岩下的山洞取木,修禹王庙以镇洪水,“洞出神木”的传说,便成了木洞之名的由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听闻国庆期间木洞有山歌展演,素来偏爱这田埂江岸淌出的野趣,于是便专程赶来赴这场酣畅之约。可抵镇时,日头已爬至中天,终究是来迟了——场子散得干净,歌者杳然无踪,只余一片空落落的寂静。方才许是还绕着梁的嘹亮、漫着街的欢腾,竟全被江风卷走,半点不留。心里浮起的惘然,像赶一场盼了许久的筵席,却只撞见杯盘狼藉的尾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沿临江的河街游荡。街道是按老格局修过的,木质吊脚楼挨挨挤挤,黑瓦压着灰墙,齐整里透着点“刻意古意却求自然”的巧思。正踱着步,忽闻工作人员扬声:“扫码领免费豆花券咯!”正诧异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一位面皮黝黑的中年汉子忽然凑过来,把一张小券塞我手里,憨厚一笑:“别排队了,朋友没来,多一张。”这猝不及防的善意,倒让我一时语塞,只攥着券去领了碗豆花。热乎的雪白豆花,冒腾腾盛在大瓷碗里,淋上红亮辣油,撒把碧绿葱花,惹得食指大动。又添了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就着江风与市声,在临街馆子大快朵颐。豆花的嫩、红烧肉的腴在唇齿间缠缠绵绵,先前寻歌不着的失落,早被这口实在的暖意烘得散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午的江风里,忽然炸响鞭炮与礼乐,噼啪声拽着整条街的目光——原是一对新人在此行古礼婚礼。新郎着红色圆领官服,乌纱帽压着眉眼,活脱脱一位春风得意的少年进士;新娘则纯衣纁袡,凤冠霞帔,华美得教人屏息。两个婚童合力展开一匹红缎绣,金线绣着誓词,新人对着江水、青天与围拢的亲友,一字一句读得郑重。声音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可那凝着的神情、周遭亲友眼里淌着的殷殷祝福,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把江畔这角拢得严实。我站在边上看,心里无端发潮——这年头凡事求快、万事从简,偏有人肯费这繁琐,守这诚敬,倒像时光在这儿踩了脚,往更敦厚的年代回流了半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信步踱到码头,一座石牌坊默然立着,“水国舟市”四个字刻得苍劲。这名字里,竟裹着盛唐的潮湿与繁华——木洞在唐代便是有名的水驿,唤作“木洞驿”。当年王维途经此地,见帆樯如林、市集浮于舟船之上,便写下“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的诗句。我倚着栏杆望江面,只余江水茫茫、舟楫零星,那“行人悠悠驶风去,舟船泊泊踏浪来”的“舟市”盛景,早寻不见半分痕迹。千古诗意沉在江底、浮在云端,偏偏不在眼前这空濛的水色里。王维的气息,终究是太远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心有不甘,转道去了破旧的石堡街。这里与修葺一新的河街,简直是两个天地——路面坑坑洼洼,两旁老屋多半倾颓,木门虚掩,窗棂朽得发脆,好些早已人去屋空。脚步声在空巷里撞着响,格外清透。就在这一片败落里,竟撞见了共和国首位女大使丁雪松的故居。它静立着,与周遭寻常老屋没什么两样,只门楣上一块小小的标识牌,压着别样的重量——这位从木洞走出的女性,其先生正是谱写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的著名音乐家郑律成。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许是有个女孩从这条逼仄的小街走出,一步步踏向了广阔又风云激荡的世界,而她与郑律成的人生轨迹交织,又为这片土地添了层“文与乐”的厚重回响。原来历史的伏线,就藏在这最不起眼的角落。风穿堂而过,裹着陈年木料的霉味,像一声悠长的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说附近还有辛亥革命元老杨沧白的故居。这位巴山蜀水养出的革命家,年少时曾与“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在重庆译学会同窗共读,两人因志同道合结下深厚友谊,杨沧白还曾资助邹容远赴日本求学。正是这段相遇,让民主共和的思想在青春心中扎根,后来杨沧白牵头创立四川首个民主革命团体“公强会”,成为同盟会重庆支部负责人,最终领导重庆起义,推翻清政权并成立蜀军政府,其生命轨迹与木洞的血脉紧紧相连。可惜日影已斜斜西沉,终究来不及去寻杨先生故居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归途上翻捡这一日的木洞行:本是为一阕山歌来,歌未闻,却意外捧了碗温热的豆花,遇上一场古雅的婚仪,触到一缕盛唐的诗魂,还撞见颓垣里藏着的沉默风云——连带着那首响彻神州的军歌、那段点燃革命火种的同窗情谊,竟也与这小镇有了隐秘的勾连。这失与得之间,像绕着层说不清的机缘。木洞没给我盼着的热闹,却递来这“不遇之遇”的雅趣——浮生半日,倒落得个闲闲的、满满的收获。</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10.0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