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清欢

慧一文

月光从窗格斜斜地淌进来，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清凉的银箔。肠胃又在深夜隐隐提醒——这中秋的长假，五日竟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晨起摸着发胀的额头对天发誓，今夜定要清醒着，可华灯初上时，双脚却自有主张地，又挪向了那熟悉的酒桌。这般循环往复，大约便是酒鬼逃不脱的宿命了。

我常想，这大约是不怪我的。我的父亲，便极喜欢酒。

此刻，月光正好，酒盏已温。我格外清晰地想起父亲喝酒的样子——他总是不大说话的，只眯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仿佛那杯中有整个世界的滋味，需得细细地、耐心地品咂。那时我不懂，为何这般辛辣的液体，能让他露出那样沉醉的神情。

如今坐在他曾经的位置上，也渐渐懂得了些酒的学问。

龙游人多爱两种白酒。一为荞麦烧，价格实惠，性子却偏淡薄，少了层次。究其根源，酵母单一是个症结。即便窖藏五六年，入口仍缺了那份厚重绵延，像未完的曲子，总欠个圆满。

另一便是莲子酒了。原料金贵，却是值得的。开坛便知不凡——香气不疾不徐地漫开，不争不抢，却萦绕不绝。入口浓郁厚重，在舌上层层铺展，先是清甜，继而温润，最后留一缕回甘在喉间打转。这酒有风骨，不像荞麦烧那般单薄直白，倒像工笔画的莲，瓣瓣分明，脉络清晰。

若遇上毓硒莲子酒这样的，我便再也把持不住。那份恰到好处的层次，那种入口不烈、后劲绵长的温存，让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既是戒不掉，索性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吧。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天心的月轮。我忽然明白，这世间的情谊，或许也如这酒一般。有的淡薄，有的醇厚；有的直白简单，有的却需你用一生的时光去慢慢咂摸，才能懂得它层层铺展的滋味。父亲留给我的，想来不只是这点贪杯的"遗传"，更是这品咂人生的、沉默的耐性。

就像此刻，我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在莲子酒清甜与温润的交叠里，在那一缕绵长的回甘中，我仿佛尝到了他沉默背后的千言万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融在岁月里的叮咛，都在这酒香中缓缓苏醒。

酒尽了，夜也深了。月色愈发皎洁，像一大块清凉的玉。我将那最后一缕回甘悄悄咽下，心中忽然便释然了。往后的每一个中秋，每一轮月下，我都可以这样，斟一杯有风骨的莲子酒，与记忆静静对坐。

这，或许也是一种圆满——在酒香与月色的交织中，在回甘与思念的缠绵里，我们终于找到了超越时空的相聚。

2025年10月6日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