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小夜曲

盛京吟～张维新

　　总喜欢与月亮交流，于傍晚，于深夜，于凌晨……谈那一个又一个古老与现实、现实与浪漫的话题。也常常想写一写与月亮交谈的情景，可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笔放下。我的第三部诗集（第一部《梦河》、第二部《听雨》）由沈阳出版社出版，书名为《一河月光》。即然一河月光已经流动起来，即然在“后记”中说“不少诗是蘸着月光写出来的”，那就把这些关于与月亮交谈的感觉感悟写出来罢。

我们的祖先生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代，这种平稳的生活方式甚至可以磨灭任何尖刺棱角。然而，就是在这个年代里，却有那么一些人，偏偏在夜晚里与月亮较劲。他们“举杯邀明月”，把个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遥寄给月亮，把自己的抱负、思索说给月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思乡之情粘着了月光以后，变得亮亮的，叫人心动。“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在壮美的祁连山夜景里，明月是点睛之笔。“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明月改变了距离，把相思之情双双印在明朗里。“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风懂得月的伤感心情，月的泪水静静落在河中。“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以水汪汪的眼睛喻明月，饱含泪水的眼睛与你对视，你怎么能不心颤？

有意思的是月亮可以与各种心情沟通，可以与各种心声私语。她或者瞪着大而圆的眼睛与你对视，或者伸出半个耳朵专心倾听。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有说，然而，她却在无声中说了很多，说得满天星斗直眨眼睛，说得你缄口无言。1968年夏天，我从省实验中学转学到盘山中学后不到一星期，就随校下乡到盘锦清水农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草青青，水清清，绿枝芦苇在夜晚里唱着拔节声音成长，在这种辽阔的感觉里，我常常一人昂首与近在咫尺的明月交谈。“文化大革命”无情淘汰我们这样自认为优秀的同学，而那些平时不好好学习，打架骂人、不尊重老师的同学们摇身一变，成为“革命派”、“造反派”。文质彬彬被说成保守，讲究礼貌被说成书生气，而动辄打人骂人的人们大出风头，趾高气扬。看着平时那么好的老师被打被斗，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一阵阵蛙鸣打断我的思一绪，我问明月：这些我弄不懂的问题，你懂吗？她笑而不语，我失望地注视着她——那时我不懂得月亮的语言。记得1969年5月末的一天半夜时分，我们知识青年们步行十几公里去农场公社革委会报捷。回来的路上正是明朗的月亮与我们同行，给我的感觉是“月亮走我也走”。月亮似乎就在我们不远的上方，仿佛是一只灯笼，将我们前进的路上照得明亮，这情景深印在我脑海里。我想，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的话，那么，我们就应该点亮灯笼前进，这个灯笼就是明亮的思想。

当兵之后似乎与月亮更加有缘了，每当站夜岗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进人梦乡，只有我与月亮两个人。月亮停下脚步，似乎对我说：“又是你的班了？”“你好吗？”在月亮的创意里，世界变成一幅大版画，山的轮廓、房子的轮廓，还有斑驳的树影，处处有月光的犀利。那年冬天，在铁岭的深山里，我站后半夜岗。雪野起伏成多种形状，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地亮，咆哮的北风喊着叫着长长的号子狂奔，雪地上飞起一层层银粒细沙，如烟的雪往脖子里袖口里面钻。好冷！我一边来回跺着脚，一边扣紧衣裤，抬起头看见那轮明月，发现她也瘦了许多，似乎也冷得颤抖。我用带着呵气的声音对她说：“你冷吗？”原来冷更容易令人精神，它逼着人去振作、去思考。与月作伴，持枪站岗，让我冷静地去体验责任与使命，望着静而不言的明月，望着静静而睡的楼阁，想着进人梦乡的大地、母亲孩子们，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

与月交融，我变成了恩格斯说的“猫头鹰”，思索的翅膀在天地间翱翔盘旋。白天所有的人、事、物都溶成一只只利箭，射刺我所有的感官，有的让我心痛心疼，有的让我眩晕迷茫，有的让我激动感慨……其中有的内容我们只能说给月亮，不是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你能说给谁？与月交融，我们更加领教了静的语言、静的能量、静的狡黠、静的魔力。在脱离了喧闹、吵杂、噪音之后，静静地享受几分钟，这正是个人身心与大自然的相融合的最佳时空。这种心灵的沟通织成网，将人生长河里有重量有价值的东西打捞上来，金闪闪的收获映亮了我们的目光，也映亮了月光……

与月交融，如同坐上弯弯小船，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淹没在蓝色的月光里。高楼巨厦的清晰轮廓在半透明的月光里沉浮，白天里一系列的重要的概念、判断都在朦胧的涌动中变得晃晃悠悠、模模糊糊；树叶将自己的影子扔在地上睡眠，而自己却伸长了脖子侧耳偷听月亮与我谈话的内容。几声蛙鼓传出很远很远……蓝色的月光是最好的小夜曲。

月光的波浪之中，世界都睡了，只有梦醒着。我想，如果梦有颜色的话，那么它一定是蓝色。

————（旧作一篇，发表于2000年11月6日沈阳日报，谨作致敬中秋节，祝福各位亲朋好友节日快乐全家幸福笑口常开身体康健一切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