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万川明

王振

　　又逢中秋，说说闲话。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已混过人生第一道坎，每天吃不下很多，睡不了很久，常常午夜醒来，就再也无法入梦。今天醒来，又是凌晨一点多，不过，一觉能睡5个小时，我还是非常满足。轻身下床，蹑足走向阳台。碧空月悬，万里清辉。从22楼俯瞰月色下的城市，向西三面群山围拢西湖如卧龙一般，向东则是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的钱江新城，向南眺望隐约可见三江源头处的层叠远山影影绰绰，眼皮子下便是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一轮明月，落在池中，月到波心，波光粼粼。天上和水中的月亮都离我很近，仿佛一举手就可揽取，一弯腰就可捡拾。我的思绪渐渐朦胧，如坠玄冥，恍如梦寐，难怪李白会在醉意朦胧中，捉月坠江了。

浮云淡远，皓月纯明。月下景物本就多情，何况又逢中秋，美到让人有一种“今夕何夕，见彼君子”的感慨。每年十月中秋，是杭州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金风送爽，桂花飘香，满城都是馥郁的桂香。“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季节最能照见生命的易逝，所以秋光值得珍惜。今年杭州的天气太反常了，过了白露，就要寒露了，暑热仍不减，35度以上高温预警，还是频频来袭，40摄氏度的极限高温，也不过就是几天前的事情。秋天迟迟不来，应该盛放的桂花，至今都没有丝毫绽放的动静。我是多么盼望，漫长酷热的夏天早点过去，秋风自生新凉早点到来。不赋新词强说愁，相逢只道天凉好个秋。每念及此，更觉得格外珍惜今年的秋天。一样东西之所以珍重，一是因为稀有，二是因为来之不易。

大约五点左右光景，月落日升，天空逐渐放亮，弥漫着鲜艳朝霞。一轮旭日，悬挂在钱江新城的高楼大厦间，别有一番韵味。此时，一个喜爱摄影的友好，也在手机朋友圈，发来了他拍摄的西湖日出，一组名为“此时此刻，佳节美景”的九宫格照片。西湖的日出日落更更能触动人的心弦，满天朝霞连成一片，洇开后连带着西湖水，也成了一河的彩霞，湖水仿佛燃烧起来，斑驳的光斑被揉碎，洒满湖面。苏轼在《赠刘景文》的诗里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刘景文外放为官时，两人畅游杭州，苏轼写下的赠别诗。季节正逢好景致，人生又何尝不是呢。

普天一月，月印万川。中秋团圆的特征，几乎凝聚了中国人所有美好的情感。一轮明月照见小家团圆，大国同心。海角天涯天南地北，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里拥有一种相同的情愫，共赏同一轮明月，诉说同一份思念，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动的事情。时光若烟，浮生若羽，每一个在外游子，对这个节日更融入了许多复杂的情感。月中有故乡，月中有亲人。今年这个国庆中秋双节，老母亲又在家乡的医院里度过，每一次回乡探望老母亲，我的心情都很沉重，目睹亲人的生命，不可逆转的日渐萎弱，那种无奈、无助、无能，让心流泪。真的希望老妈妈更多一点佛心，勇敢地跨过这道人生必须要跨过的槛。栖栖遑遑畏惧死亡，笑对疾病和死亡，其理论意义上的生命抵抗力，肯定不在一个水平上。“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中秋之夜，祝老妈妈康宁幸福，妈在家在牵挂在啊！

兄弟之情，血脉所系。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喻意，常有节日歌咏兄弟情谊的古诗词，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更有苏东坡，1076年中秋，他在密州太守任上，望月怀人写下了著名的诗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寄给弟弟苏辙。“何事长向别时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077年中秋，又写下了《阳关曲·中秋月》，以“此生此夜不长好”，表达对兄弟短暂重逢的珍惜。二十年后，苏轼经历三次贬谪，在海南岛上的儋州独自过中秋，此时，他所系念的仍然是弟弟苏辙，又写诗道：“中秋谁与共孤光？”已是末路之魂，犹怀感恩之心。我也要感谢我的两个弟弟，多年来对老母亲的悉心照料，让久病多年的老母亲安享晚年。天上月圆，地上人半。月圆之时，不能陪在老人身边，我愧疚于心啊。

中秋节日出行的人海中，永远有一道风景最美，那就是阖家团圆的出行，扶老携幼、将妻携子，亲人相伴，亲情陪伴，是每个人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机遇，失去不复得，珍惜且珍视。儿子一家三口在杭州过了国庆，便去千岛湖休闲度假，这种陪伴绝对是家庭教育第一条。可以说，没有陪伴，就没有教育；没有正确的陪伴，就没有孩子的健康成长；没有陪伴，更罔谈家庭的快乐与幸福。中秋节前，他们赶回了杭州，也陪伴我们两个老人，过一个团圆中秋。我因为血糖原因不吃月饼，也没备节食的月饼。杭州的一个晚辈外甥女婿，平时总是照顾我们，中秋也不忘送来一盒广式月饼，有豆沙、莲蓉、椰蓉与五仁五种味道。他说，过中秋吃月饼是少不了的仪式感，多少尝尝，有节日的氛围。月饼也是中秋节不可错过的美好景致，在时光流转中承载着人间温情。

人生漫漫，难免苦涩与孤独，因此总需要有些兴趣爱好来治愈自己。每当我在一公园里，看到老者们载歌载舞的欢乐场面，热腾腾的人间，热腾腾的生活。我就深深感受生活在杭州何其有幸，这是一个对“长者友好”的城市。老年人学唱歌，多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多一份精神寄托。生活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开心还是难过，放声高歌一曲，心情都会好起来。

国庆节的那一天，我在吴山半山亭，参加了歌友自发组织的“歌唱会”，庆祝伟大祖国76周年华诞。老人们在一起，唱着，跳着，欢呼着，呐喊着，一首接一首地唱起歌来，活力十足，丝毫觉察不出古稀之年的气息，展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老人不仅要物质富足，也要精神充盈。自娱自乐热爱歌唱就是最好的方式，就因为明白了这道理，所以他们永远都很快乐。人这辈子活多久很难说，只要活着的时候能活得好，就已经胜出无数人了。我觉得我们这些老人是在用心唱歌，是真的纯粹的喜欢唱歌。我曾看过一篇手机文章，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只喜欢你。套用在唱歌上，我是因为喜欢唱歌，而喜欢了这个世界。

在中秋前一天，仍然骄阳似火，溽暑难当，秋非秋啊，依然37度。这天下午，最热的时间段，我们陪儿子他们去了城市厨房和大马弄菜市场，为邻居朋友同事带点节日杭州的土特产，作为伴手礼。礼尚往来，也是传统，我很赞同，为之点赞。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在考察了柏林的社会状况之后，写下了《大都会与精神生活》一书，提出“原子化”这一概念，“城市居民的生活长期处于紧张刺激和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这导致居民逐渐缺乏激情、过分理智、高度专业化以及人与人之间原子化”。因为个人原子化，现实中的亲朋、好友、同事、邻居、师生、同学、情侣等关系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人人都慎于交流，精于计算，咸少互动，功利代替了友情。若不希望成为原子人，传统的中秋节便是对之的抵御与反抗。

城市厨房的海鲜真丰富，单是螺贝就数不过来，花螺、香螺、蛤蜊、泥螺、辣螺，更多的不知名字。还有各种张牙舞爪的海螃蟹，当季的湖蟹，各种模样的海鱼和淡水鱼。海鲜不好带，难保存，我们还是到城市厨房的二楼，买了些干货。之后，我们又匆匆赶到杭城南边的大马弄菜场，这个网红菜场，总是那么热闹，都已经下午了，仍然人声鼎沸。每次置身这个菜场的人间烟火之中，我心里边便会涌出一种“寄身此邦，乐莫大焉，夫复何求”的平静与快乐感。人生的目的就在于这样的日常生活，人总是对过去感到后悔，对未来抱有不安，但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更不能预测未来，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因此，在发生之前什么都不想，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八天长假就这么过去了，写上几笔，做个留念吧。恼人的盛夏总快过去了，正好秋光即将到来了。再次把中秋祝福送给大家，祝愿花好月圆，人好事圆，人寿康宁，年年常见中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