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夜在剡江夜钓

老孙（sunYiben）

昵称：老孙（sunYiben），美篇号：306265266，图片：来自自拍！

　　中秋节前夜，剡江的秋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时光的河流悄然倒流。王贤常，我小学同窗，亦是后来共事多年的同事，退休后不恋牌局，独钟垂钓。他对奉化水脉了如指掌，哪条河藏鱼，何时该用何种饵，皆有心得，堪称“钓鱼行家”。

国庆那日，他邀我同赴剡江钓鱼，三小时过去，我空竿而归，他却满箱而返。临别赠我一条二斤重的鲈鱼，清蒸葱油，余香犹存。今日，他又邀我夜钓剡江，我欣然应约——毕竟，不打牌、不搓麻，闲来无事，何不赴一场江风与月色的邀约？

傍晚五时许，奉化的中秋天早已黑下，我驱车前往剡江北岸约定之处。贤常早已抵达，不仅为我备好鱼竿与饵料，还抢先占下佳位——晚来者，连立足之地也难寻。临水而坐，我默默祈愿：今日愿天公作美，赐我一尾上钩，莫让这自幼在剡江边长大的人，再度空手而归，颜面尽失。

说来奇妙，心愿竟似随江风传至水底。不到半时，浮标轻颤，继而沉落，我提竿收线，竟连获两条三四两重的排鱼。那一刻，心头狂喜如浪翻涌，贤常亦笑言：“今日总算开了张！”我心中释然，总算未负这江、这夜、这故人之情。

然而自此之后，江面归于沉寂，浮标静卧如眠，再无鱼讯。至九点半，贤常已收竿整具，缓步踱至我旁，见我仍凝神守钓，不禁赞道：“你这耐心，真不输老钓手。”他哪里知道，这几小时的静坐，表面是守一竿一线，实则心已随江流远去，穿越数十载光阴，重回那青涩而沉重的岁月。

八岁那年，我随母亲从县城精减（将城市人口强行减员，名谓精减）迁回萧王庙老家，剡江与青弯山便成了我童年的全部。十六岁尚未发育的我作为知青远赴黑龙江支边，自此再未如此贴近这条哺育我的江。今夜，我看似在钓一尾鱼，实则是在打捞沉入水底的记忆。幼时家贫，居民户口，无田无山，饥寒交迫，常以青弯山的草根树皮充饥，吞下难化，腹痛如绞，几近昏厥。稍长，寒冬腊月，顶风冒雪偷砍队里柴火，被逮后绑绳游街，羞辱难当。唯有剡江，不属谁家，不设藩篱，任我赤身跃入，学会游泳，凭此本事，下水捕鱼摸螺，少则果腹，多则挑至二十里外的棠云村换钱，贴补家用。犹记一次潜入石洞，手擒大鱼，却因手出洞鱼脱，鱼出洞手困，水中憋气良久，终因命悬一线，只得放手求生……

剡江啊，你承载过我少年的欢笑与泪水，见证过我挣扎求生的倔强与不甘；你是我异乡十年梦中常回的故土，是我在北国寒夜里心头不灭的暖光。今夜，我坐于你畔，竿在手，心却早已沉入水底——我盼鱼上钩，又惧鱼上钩；我愿得一获，又恐伤一命。若真有来世，百年以后，愿将我骨灰撒入你清波，与鱼为伴，与江长眠。既如此，今日我又岂忍钓你、伤你、食你？

中秋前夜，月已圆满，悬于江上，清辉洒落，水面微澜，浮标轻漾。我仰望明月，俯视江心，心潮如浪，难平难息。人生苦短，往事如烟，儿女情长，乡愁如酒。这一夜，我不在钓鱼，我在钓自己遗落半生的魂。

孙益奔写于 2025年中秋节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