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余学廣

　　中秋节又到了，林科大校园里的桂花已然开得热闹。甜丝丝的香气在傍晚的空气里浮动，缠绕着匆匆而过的年轻身影。这熟悉的气息像一把钥匙，悄然开启记忆的锁：我仿佛又回到了澧县松滋河边那个叫东福的小村子，回到儿时那些在院子里分月饼、盼月亮的夜晚。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我才五六岁，家里有六兄弟姐妹。那时候我们不说“中秋”，只说“八月十五”。虽然日子不宽裕，但妈妈总会想办法让这一天变得甜蜜。中秋节前些日子，妈妈就开始攒鸡蛋了，家里那几只老母鸡最懂事，几乎天天都下蛋。妈妈总是轻轻地把鸡蛋收进瓦罐藏在床底下。等到中秋节前一天，她就用这些鸡蛋去供销社换回月饼。那时的月饼是用油纸包着，吃时感觉硬硬的却让人陶醉。

月亮刚从河对岸的柳树梢上爬起来，爸爸就在院子中间摆好了小桌子。妈妈小心翼翼地拿出月饼，我们兄弟姐妹立刻围上去。月光很亮能看清月饼上“花好月圆”的字样。我们先用舌头轻轻舔，尝到甜甜的味道，再小口小口地咬。伍仁馅在嘴里化开，那种甜啊一直甜到心里去。大弟弟总是吃得最快，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小弟喜欢把月饼藏进口袋，说要留到明天吃，妈妈看着只是温柔地笑。

　　有时候还能吃到菱角，是爸爸从河里采来的。我们笨拙地剥着硬壳，指甲缝里都是菱角肉。月光洒满院子，像铺了一层银白的水。我们在月光下追逐玩耍，影子拉得老长。爸爸坐在竹椅上抽烟，妈妈在月光下缝补衣服。那样的夜晚虽然不富裕却充满了快乐。

十八岁那年我参军入伍，在部队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让我难以忘怀。那是在广西边防部队，我夜里在炮阵地站岗，月亮明晃晃地照着群山。肩上的枪冰凉冰凉的。寂静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更显得夜晚安静。下岗后班长拿出一个月饼，切成十小块分给大家。轮到我时，我突然想起妈妈分月饼的样子，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那一小块月饼在嘴里嚼了很久，怎么也咽不下去。南国的月亮又大又圆，可我还是觉得老家淞滋河上的月亮更温柔更明亮。

　　后来我转业到省城林科大工会工作，一干就是十八年。每年中秋节都要给老师们发月饼、粮油等福利品。看到年轻老师们开心的样子，我总会想起小时候在院子里追着月亮奔跑的自己。有时候加班到深夜，抬头看见月亮挂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就会愣住——从松滋河边到大学校园，这条路我走了大半辈子。

现在真的闲下来了，昨晚散步又闻到桂花香，月亮还没完全圆但已经很亮了。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他已经吃不下月饼了，但还是让我们按老规矩分。他看着我们兄弟姐妹，轻声说：“以后……你们也要这样团圆。”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这让我不禁怀念起小时候，那时候我们觉得什么都新鲜。中秋晚上在院子里盼月亮，等不及了就回屋里缠着妈妈讲故事。妈妈指着窗户说：“快看，月亮进屋了。”月光悄悄照进来，从一条线慢慢铺开，最后圆圆地映在水缸里轻轻晃动着。我们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吓跑了月亮。

妈妈带我们到院子里，月光像水一样温柔，老泡桐树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淡黄色。妈妈端来甜酒每人分一小碗，酒里漂着个月亮，喝下去心里也亮堂堂的。我们又在南瓜架下、小河边找到了月亮——河里漂满了月亮，连我们眼睛里都有小小的月影。妈妈说：“月亮是每个人的。”就像老家的人常说的——月光最公平，只要你抬头，它就会照亮你。

　　那时的东福村现在更名为余家台村了，松滋河还在沿着村子流淌，老家的月亮还是像从前一样明亮。那些在月光下分月饼的夜晚，那些简单却真实的快乐，都成了我心里最温暖的记忆。又到中秋了，我等着孩子们回来，等着把月饼分成小块，等着月亮升起——就像四十多年前，在老家的院子里那样。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照着我的白发，也照着我永远回不去的童年。不过，只要月亮还在故乡就在，只要还有人盼着团圆，中秋就永远值得期待。

（原载2025年10月5日《华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