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22. 新浦车站出尔反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 中断治疗被迫出院</b></p> 出院时和同学们的合影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一直都很要强,从不能受委屈。然而,因为这场车祸,为了能使我得到更好的治疗和处理,她一次又一次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忍受着冷言冷语,奔波于医院与车站之间。我刚住院那会儿,车站每天派专人到医院值班看护我,热情主动地交付医疗费用。站长、书记也会经常来看望我,安慰我。现在看来,他们是担心事情闹大,才不得已而为之,以此稳住我的家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几个月后,车站方的热情和周到逐渐消退,医疗费不再由专人送交 ,而是要让母亲拿着催款单,步行十几里送给他们。一路上,母亲总是老泪纵横,出院门就得面临那夺去我双腿和左臂的铁轨,进院门就会看见躺在病床上倍受煎熬的我。每次,母亲一走进车站大楼,领导们就会悄悄躲开,随后就能听到一些扎心的冷嘲热讽:这是谢芳丽的妈妈,她又来车站耍赖了……面对屈辱,母亲尽管心中十分气愤,却只能强忍住不去争辩。她担心车站因此找借口停止我的治疗,只要能让我早日恢复健康,她哪怕自己受到再大的伤害也心甘情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天,母亲又一次为我的医疗费,徒步十几里走进了新浦车站办公楼,迎面碰上刚想躲开的P站长。P 躲避不及,无奈地让母亲坐下,接过母亲手中的交费单,看了看,只说了声,“知道了,你回去吧”,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一位心善的女书记对司机说:你用车送谢妈妈回去,这么远,她走路不容易。女书记话音刚落,从隔壁办公室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美的你,还用车送,自己走吧!母亲听出这是P站长在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走进隔壁:P站长,你说什么,谁要你们送,我自己会走!P窘迫地站起来,脸上堆满着横肉,尴尬地说:刚才我不是说你的,别多心,司机你快把谢妈妈送回去,一定要送到医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回到病房,我见她眼睛肿了,问怎么回事,她没有告诉我。事后,我才从打扫卫生的老太太那里得知,母亲受了气泪流满面,但又怕我知道,回医院后先去洗手间把脸上的泪痕洗净,再到自己的房间呆上几分钟,才来照看躺在病床上的我。听到这些,我无法相信一向要强的妈妈为了我是怎样承受那么多委屈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伤势渐渐好转,我今后的去向就成了家人讨论的主题,也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姐夫曾经说过我出院后去他那里当经理,我想那或许只是为了给我希望和鼓励,但我心中总也摆脱不了对这个承诺的渴望和期盼……。一天,姐姐告诉我以后要替我在老家装电话,以便与外界联系。那一瞬间,我很失望,怀疑姐姐要在老家装电话是不愿意把我放在她身边,是害怕我成为她们的累赘。一时间,我对任何人,包括亲姊妹,都不再信任,心里充满了新的迷惘,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我又一次告诫自己,世上没有现成的馅饼……</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住院近一年后,突然我被院方告之:1998年1月20日前必须出院,原因很简单,新浦火车已结清帐目,停止了对我的治疗。事先未经家人及医院同意,车站方便做出了这个决定让我震惊不已。长久以来,我已记不清车站曾多少次用拖延医疗费限制医院对我的治疗,并以此要挟家人妥协事故处理。我无法忘记,因车站欠交医疗费被医生冷落而忍受病痛的一幕幕。多少次的无奈,多少次的痛苦与绝望,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深处,却不曾想到车站会用清账的卑劣手段逼迫我出院。我明白,出院已是我的唯一选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年来,我一直期待病痛、手术、输液不再是我生命的全部,期待离开这喧杂的医院生活,回到哪怕是小小的但属于自己的空间,恢复往日所拥有的那份安宁与平静。我曾经乐观地以为出院这一天我将重新站起来,去拥抱迎接新生活。这一份寄望和期盼曾是我战胜病痛的唯一精神支柱,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然而,出院这一天的到来,却是以这样一种胁迫的方式强加于我,怎能让人忍受?</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为此,我的家人去和车站领导交涉,他们用事故不好处理为由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我不知道交涉的情况,但从家人沮丧的表情中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渺茫与可怕。长久的等待成了泡影,所有的希望也破灭了,我这才懂得了汪国真所说“等待”的内涵:等待是一种幸福,等待也是一种痛苦,事实上等待本身就是一场极为缥缈的云雾,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童话,虽然有着迷人美丽 ,风姿绰约,但是在阳光灿烂之后,很可能得到的是另外一种真实。</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院的日子近了,害怕、恐惧、担心成了我心中无法解开的结,一如汪国真所说,我“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童话……得到的是另外一种真实”:身处老家的贫瘠、孤独和寂寞中,今后的生活怎么办?谁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还会如此坦然吗?还会坚强地活下去吗?……这一连串即将面对的假设和疑虑,如针锥般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院的前一个晚上,学生会朋友们都来到了医院。她们围坐在我的床边,诉说着我们共同的回忆:逐浪海滩,远足沙漠,攀登山峰,共创校园风景,那里曾留下了我们共同的足迹,回荡着年轻人青春的笑语……。那一刻,我突然对这个病房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不知有多少次,放学后、周末、节假日,她们会邀上几个伴儿,从学校赶来坐在我床前,给我揉揉腰捶捶背,讲述学校里的趣事和女孩子们常言的话题,谁和谁好,谁喜欢谁,谁受到了处分,某个老师的好与坏等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过去的一年里,来医院陪伴我成了同学们朋友们生活的一部分。她们的到来,她们的谈笑声,给枯寂的病房带来了欢乐和温馨。她们还给我送来许多礼物,最珍贵的是两本留言册,一本班级的,一本学生会的,上面写满了她们由衷的祝愿:你能在这永恒的时间里,有一颗向上的永恒的心,去面对美丽的世界;愿你在人生的道路上乘风破浪,做第二个张海迪;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我们是你永远的朋友,我们的祝福会永远陪伴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院前一夜,我沉浸在伤感中,失眠了。我即将从这座曾经给我带来快乐,也给我带来伤痛的城市消失回到老家。我曾经以为出院时新浦车站兑现了承诺,为我安装了假肢,安排了工作,我不再后顾之忧,我的生活将会和这座城市息息相关。可是,如今新浦车站出尔反尔,所有的诺言都变成了谎言,我知道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希望了。我尽力地回忆着那近乎两年没有回过的家:崎岖的山路,灰暗的瓦房,闭塞的通讯,我不知道我将如何生存下去,不知道我的生活中除了孤独和寂寞还会有些什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院那天,下起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空气中弥漫着逼人的寒气。清晨六点多钟,天灰朦朦的,两位因要上班不能送我的同学云和梅提前来到了我的病房,她们的头发、眉毛、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花。她们说: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梳头吧! 让我再为你扣一次扣子吧! 云仔细地为我梳理零乱的头发,梅帮我扣上扣子整理折皱的衣服,她俩的眼神里诉说着相同的依恋,脸上显露出苦涩而伤感的笑容。临别时,她们说:你多保重,回家常给我们来信!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约七点钟,打扫卫生的老太太特意为我包了饺子,送到我的面前,边说边哭:三子,今天你出院了,姨包了点‘万万顺’,祝你以后一切顺利,你走了杨姨会想你的。过了一会,学校领导、班主任和同学们都来了。为了送我,学校破例同意全班放假一天,这使我深感意外。之前,我一直都害怕当我要离开这个医院,和一年来陪伴我度过难关的同学们分别时,会是怎样的一种令人伤感的场面?我担心自己会无法控制感情放声痛哭,担心保持了一年的所谓坚强会在离别的瞬间崩溃……</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学校领导和班主任走到我床边,亲热地告慰我说:谢芳丽,你永远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今后,我们会去你家看望你的,等春暖花开时带你到学校里来看看。教务处范主任还问我现在心情怎样,我说:有这么多人关心我,我的心情怎能不好呢?其实,就要与老师和同学们离别了,我心里是多么地纠结和难过啊。这时,同学们也纷纷地走上前来,围在我的病床边和我合影留念,闪光灯里留下了我的笑容,但这笑容里的五味杂陈是别人永远也无法读懂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过了一会,我发现病房里不见了几位老师和校领导的身影。我的目光搜寻着,终于在病房外的走道上看见他们在擦拭着眼睛。我明白那是在为我流泪,他们也许和我一样在担心着我未来的生活。我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收回了目光。过了一会,他们又一次走到了我的床前,微笑着对我说:芳丽,我们不送你了,我们先回去了……他们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睛却不敢正视我,就走开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我想,他们是不忍和我最后的告别,抑或也是一种情感的逃避,所以选择早早地离开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同学们的帮助下,收拾好所有的日常用品,我该走了。两位同学把我从床上抱到担架上。在离开住了一年之久病床的那一刻,我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忽然之间很想哭。我想起这一年来,曾看着多少个病友都是高高兴兴地自己走出病房,而我依然是抬着进来,又被人抬着出去的。心底的失落,心底的疼痛,使我的情绪倏然坠入了无边的哀伤之中。</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为安全起见,同学们建议我躺下。但我执拗地坚持自己不能躺着,即便不能站着,也要让自己坐着。于是在两位同学搀扶下,我勉力地坐在担架上和病友们一一告别。当我被抬进走廊时,几个医生和我握了握手,却都不敢看我一眼,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说。我知道,避之不及的他们无法面对我,躲避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在躲避别人的目光。倘若,此时我把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哪怕只几秒钟,我的泪水一定会流下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担架被抬出了病房大门。一如半年前去看牙科门诊,路上行人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好奇、疑问和怜悯。我知道这种目光今后将永远陪伴着我,我必须学会适应。我昂起了头,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带着微笑,和老师、同学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汽车奔驰着,如同无形的手剪断了我与这座城市的联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路上,我默默地注视着窗外那繁华的街市、连绵的山林、流动的小河,一切曾经都是那样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熟悉的是那里曾留下我健全时的足迹和欢乐,陌生的是再也无法登上这群山的峰峦、淌着那清澈的溪流、遊逛在喧闹的街市。面对未知的明天,我的内心一片茫然。车窗外,那巍峨的云台山渐渐离我远去,一间间错乱的瓦房、土房向我逼近。原先平稳的客车颠簸起来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泥泞土路远远地拉开了我与这座城市的距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经过长途的颠簸,我回到了原本熟悉却又陌生的家,室内一切都显得杂乱无序,我被放置在一张刚为我铺放的单人板床上。我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窗外,家人在那间低矮的小房里烧着土灶,一股浓浓的黑烟从窗口升起,随风飘散开来,飘进了我的房间,一缕缕如同我纷乱的思绪……回家对于我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我的世界里将永远只有窗口大的天空,只有这张窄窄的单人床,这里没有便捷的交通和通信,没有朋友的陪伴,我的生活失去了方向,不知道前面会有多大的风暴、多少的暗礁,我的生命之舟不知将飘向何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最让我难忍悲伤的是同学老师将要返回学校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如一粒小小的石子跌落到万丈深渊,空空的,不知所终。尽管,泪水盈满了眼眶,我知道自己必须控制情绪,决不能在同学、老师面前流泪,不能让她们为我担心,要用微笑来掩饰心中的痛苦。同学们一一和我握手告别,流着泪,对我诉说着依依不舍的话语,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们曾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自此将天各一方,或走上工作岗位,或继续学习深造,服务社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们的未来是美好令人向往的,而我却将永远与这张窄窄的单人床为伴。曾经同一片蓝天下的我们,今天却有了如此大的反差,我的内心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真实的情感战胜了意志,我哭了!霎时间,同学们也都泣不成声,房间里一片呜咽,那份悲伤一如生死离别,让人心痛,使人哀伤……</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屋外,随着长途客车的发动声响,同学们走了,我的空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独自坐在窄窄的单人床上,依靠着窗口,凝视着屋外冬日里肃杀的荒野,泪水又一次禁不住流了下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