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残荷》

竹子

能将生命的凋零化成一幅画，再从画中感悟出诗意，只有残荷了。秋日的荷塘，就是像一幅被时光洇湿的水墨画。残荷斜倚在凉波上，枯萎的叶片蜷缩如佛手，边缘焦黄像似被岁月浸透的书页，淡褐色混着尘埃的痕迹。茎秆褪去青涩，化作成为一支支瘦硬的笔，以嶙峋的骨节刺向天空，划出一道坚韧的弧线，任凭风吹䇄然不倒，依然守着那一缕纯洁的筋骨。水面浮着那几片凋零的荷叶，像是被孩童放弃的纸船，在涟漪中轻轻摇晃。它们不再是夏日圆润饱满，只剩下蜘蛛网般脉络。阳光下透着琥珀色的光，秋风扫过簌簌低语，声音细碎轻叹喘息。也许，这是它将尽未尽的絮叨。也许，是在最后光阴诉说属于自己的故事。 一朵花谢了，让人惋惜。一片荷叶枯了，珍藏着时光的箴言，这就是繁华过后，回归沉淀的丰盈。这种生命答卷，何偿不是一个圆满。人生大约也是如此吧！当青春喧哗渐渐远去，就如同这残荷憔悴谢幕告别。我轻轻的拂摸着残荷叶片，默然无语，感悟到任何生命都会由盛转衰。万物的败落与再生就是隔着这一段生命玄机。如果说衰与败是兴与盛的开始，那每一个生命必然有衰老与凋零。我问自己，是否能真正像残荷那样从容与安然。 瞧，那一支荷花再残荷拥挤下，既使满塘破败，依然做最后的绽放，继续燃着火焰，依然透着亮丽的风韵。它独守一池荷塘，显得多么淡淀，这也许是它最后的坚守。 池塘静得像一面旧镜子，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那些不肯轻易低头的残荷。荷叶层层叠叠，绿的还撑着伞，黄的已卷起边角，像一封封未寄出的信，写满了季节的私语。我沿着塘边缓步而行，风从水面上滑过，带起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枯叶在低吟。这声音不悲不喜，只是静静地陈述——陈述一场盛大的退场，也陈述一次沉默的守望。远处石桥横卧，桥影落在水中，与残荷的倒影交错，仿佛时间在此刻打了个结。我忽然明白，秋并不只是凋零的代名词，它也是一场静默的仪式，让生命在褪色中显出本真。 石桥依旧，青苔爬上了栏杆的缝隙，桥下流水无声。荷叶在桥洞两侧铺展，有的挺立如初，有的早已伏倒水面，像倦极的人终于放下双臂。垂柳轻拂水面，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残荷的茎秆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是风在动，还是心在动。我倚着桥栏，看一片半枯的荷叶缓缓旋转，像是在跳最后一支舞。它不急，也不怨，只是顺着水流，把最后的姿势留给天空。这池塘，像极了人生的某个阶段——走过喧嚣，步入清冷，却依然有光落在肩头。 有人在塘边散步，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他们不说话，只是偶尔驻足，望一眼水面，又继续前行。我也曾年轻过，那时看荷，只爱它亭亭玉立，粉瓣含露，觉得那才是美。如今才懂，真正的美，未必在盛开时，而在谢幕之际仍不肯折腰的骨气。那些枯瘦的茎秆，一根根指向天空，像在书写无人读懂的诗。可它们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读，只是坚持写着，写给风，写给雨，写给下一个春天。 水面平静，倒映着残荷的轮廓，虚实交错，竟分不清哪一半更真实。枯黄的叶缘在光影里泛着微光，像被火燎过又淬了水，带着一种沉静的焦灼。这池塘不热闹，却也不荒凉。它只是安静地承接一切——承接落叶，承接光影，承接时光的重量。我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一圈涟漪荡开，打碎了倒影，又慢慢复原。就像命运，扰动之后，终归要回到它本来的轨迹。 荷叶的颜色深浅不一，从嫩绿到铁锈红，像是调色盘被打翻在秋天的宣纸上。有的叶片还倔强地举着，脉络清晰如掌纹，写满生命的掌故；有的已伏在水面，像睡去的老人，呼吸微弱却绵长。阳光穿过树隙洒下来，在水面上跳动，给枯叶镀上一层金边。这光不暖，却明亮，照见衰败，也照见尊严。我忽然觉得，残荷不是失败的象征，而是生命完成后的从容谢礼。 石桥静卧，荷塘如镜，绿与黄在水面上交织，像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画。桥栏的雕花模糊了年岁，唯有荷，年年如期而至，又如期退场。我站在这里，仿佛看见去年的自己，也看见明年的自己。人到晚年，看景的眼光也变了——不再追逐繁花似锦，反而在枯枝败叶里，寻得几分安心。残荷不语，却教人学会低头，也学会挺立。 一片荷叶近在眼前，边缘卷曲如拳，掌心朝天，像是要接住最后一缕阳光。它的纹理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清晰而有力。水中的倒影微微晃动，仿佛另一个世界也在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我凝视良久，竟觉得这枯叶比盛放时更动人——因为它不再取悦谁，只忠于自己的节奏。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原来不是对比，而是同一条河流的上下游。 池塘一角，几片荷叶漂浮，绿黄相间，像被随意丢弃的旧信笺。白墙静立一旁，砖缝里长出青苔，默默见证着四季更迭。水面映着天色，也映着墙影，像把时光裁成两半，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我靠墙而立，忽然觉得，人这一生，何尝不是一片浮叶？随波逐流，却也要在漂泊中守住自己的形状。残荷不争春，不恋夏，只在这秋深处，静静完成最后的仪式。 花园深处，竹影婆娑，白色球形装饰在绿意中格外醒目，像一颗凝固的月光。石上刻着模糊的纹路，不知是字还是画。人们漫步其间，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沉思。我走过竹林，听见风穿过叶隙的沙沙声，竟与残荷在风中低语的声音如此相似。原来，无论在池塘边，还是花园里，秋天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诉说同一件事：生命终将老去，但美，可以从容谢幕。 图文竹子202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