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里娲乡记

陇上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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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汤汤，自鸟鼠山蜿蜒而来，在秦州大地铺开一匹碧色绸缎。岸畔的泥土还带着远古的温凉，指尖触到的，是女娲抟土时未散的余温——那抟的不是普通黄土，是日月精华揉碎的光，是山河魂魄捏就的骨，捏出眉如远山、目含星子的人，捏出烟火升起的村落，捏出“呱呱”“然然”里飘着的人间气。

伏羲氏该是踏着晨雾来的。他站在卦台山巅，看黄河与渭水如两条银龙相拥，看云气在河谷间聚散，忽然就悟了。指尖划过青石，画出一道阳爻如日，一道阴爻如月；两道相叠，是昼夜交替；三道相错，是风雨雷电。那八卦图不是刻在石上，是刻进了天地的脉络——后来人春耕秋收，看云识天气，在卦象里找时节的密码，原来都是他当年从山河里读出来的诗。

有娲皇的地方，就有补天的传说。未必是天裂了一道大口子，或许是远古的寒夜太长，人们望着黑沉沉的穹顶心生畏惧。她便拾来五色石，不是寻常的石头，是朝霞的红、春草的绿、秋湖的蓝、冬雪的白、黄土的黄，在火里烧得滚烫，然后举过头顶。那光漫下来时，寒夜退了，孩子不再哭了，女人把陶罐架在火上，熬出第一缕粟米的香。如今麦积山的石窟里，菩萨的衣袂还带着五色石的微光，风吹过崖壁，像她补天时轻轻呵出的暖。

羲皇故里的风，都带着故事。你走在伏羲庙的古柏下，树皮的纹路里藏着先天八卦的痕迹，每一片落叶飘下来，都像一句失传的古谣。老太太坐在庙门口纳鞋底，针脚里缝着“伏羲画卦定乾坤”的老话；小孩子追着蝴蝶跑，手里攥着的纸鸢，骨架是按八卦方位扎的，飞起来时，像要驮着远古的星光，再一次掠过渭水。

雨落下来时，最见羲里娲乡的魂。雨滴敲在伏羲庙的琉璃瓦上，是“天一生水”的韵律；渗进女娲庙前的泥土里，是“地六成之”的温柔。田埂上的农人披着蓑衣走，脚步踩过的地方，冒出新的麦苗——那麦苗的根，或许正连着女娲当年抟土的那捧黄土，正连着伏羲当年观象的那片天空。

暮色四合时，渭水泛着金波。远处的村落亮起灯，一盏盏像女娲补天时留下的星子。有人在河边唱秦腔，调子苍凉又温暖，唱的是“羲皇定人伦，娲皇育生灵”，唱的是这片土地上，永远不会老去的初心——是抟土造人时的慈悲，是画卦启智时的远见，是千百年后，依旧流淌在每一个天水人血脉里的，远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