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校是湾夫中学,如今更名为湾夫学校。</p><p class="ql-block"> 母校始建于一九六八年,已有五十七年的历史。最初只有六栋低矮的小瓦房。三个年级,六个班,二百余人。普九时期,在校学生不断攀升,最多时超过了七百人。随着农村人口持续减少,如今在校学生已不足百人。裁撤湾夫学校,并入乡镇所在地大庆坪学校,已是大势所趋。</p><p class="ql-block"> 金秋八月,带着无限的眷恋,我回到了湾夫学校——这所陪伴我成长了十六年的母校。我要用笨拙的双腿,一步步丈量与我朝夕相处了五千余天的土地,一点点寻觅我曾经激情烂漫的青春足迹。</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三年九月,我告别了六年的小学生活(因为年少,中途留级一年),踏进了湾夫中学的大门。教室没有硬化,桌凳是两人共用的。冬天,室内砭人肌骨;雨天,屋顶水流如注。遇上刮风的日子,蒙在窗户上的薄膜纸吹烂了。大风呼啸而入,书本被吹得七零八落。学校没有通电。天气阴暗的时候,只能停课自习。晚自习点煤油灯,或者用蜡烛照明。周一到周五我在校寄宿。年少懵懂的我,没有学习的主动性,能学多少算多少,学到哪里算哪里。进入初三,在杨权老师和杨德成老师的启发下,我的学习主动性日渐增强。每天晚上,我们几个肯吃苦的同学会自觉学习到十点半以后。凌晨五点,室外虫声唧唧,晨风缕缕。我们早早起了床。洗完冷水脸,继续在油灯下伏案学习。毕业后,我幸运地考上了零陵师范学校。一九九一年至二00四年。我回到母校工作。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桌凳也是原来的桌凳。一本教材,一本教案,一支粉笔,一张嘴,就是我的全部教学用具。昏暗的教室,凹凸的地面,斑驳的泥墙,见证着我学习、成长和工作的点点滴滴。</p> <p class="ql-block"> 学校建在半山坡,面积狭窄,没有像样的操场。一九九五年,全省开始撤区并乡。正值二十五岁的青春年华,我接受组织任命,担任了湾夫中学校长。这之前,乘着全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东风,学校新征收了土地,校园面积扩大了一倍。教学楼的规划设计费尽周折,两易其稿。当时乡财政捉襟见肘。为了节约开支,政府只同意建造三层教学楼。这是根本满足不了普九需求的。记不清多少次,我徒步往返于乡政府和学校之间。十几里的泥泞道路,磨旧了皮鞋,磨泡了嘴皮,终于让乡政府同意增加一层。一九九七年,教学楼在停停建建中艰难竣工。当年九月,师生们都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p> <p class="ql-block"> 次年,学校着手拓展操坪。土方就地取材,挖高填低。所有班级每学期安排两次挖土任务。学生要自备箕畚和锄头。在老师的引导下,顶着炎炎烈日,大家投入艰苦的劳动。挖土声,锄头碰撞声,扁担摩擦声,劳动号子声,说笑声,汇成了一曲曲热烈的劳动交响曲。挖累了就休息,休息后又劳动;口渴了喝生水,出汗了用衣袖当脸帕。磨出了血泡,剐伤了皮肤,扭伤了腰脚,没有人叫苦,没有人抱怨,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这样一直坚持了三年,才挖出操坪的雏形。</p><p class="ql-block"> 平整的操坪全是垒成的松土。大雨过后,常常丘壑纵横。得护坡加固才行。老师们利用周末时间,以大大低于市场价格的报酬承包护坡工程。好多老师是亦工亦农的双面手。有经验的当技术工,没有经验的当搬运工。我也加入到了施工的队伍中。铲沙,拌浆,搬砖,送水,手忙脚乱的。工程完工了,自我验收合格。数着这些额外的劳动报酬,再伸出一只只受伤的手,虽然很劳累,但更多的是充实和欣慰。</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农村学校,绝大多数是没有围墙的。校园四通八达,外人往来,毫无顾忌。虽然年年栽树,但人为折损率高,成活率极低。一九九四年,时任校长杨松柏带领八名老师,去湾夫村的山林里,选定了二十余棵五六米高的樟树,亲自移栽。最茂盛的一棵种在操坪的正中央。在师生们的悉心培育下,一株株樟木吸吮着阳光雨露,贪婪地生长着。如今,樟树已经成为学校最靓丽的风景线。每当月夕花晨,漫步香樟树下,看树影婆娑,听枝头鸟语,自然会想到当年的拓荒者——他们曾付出了怎样的艰辛。</p> <p class="ql-block"> 教学质量一直是立校之本。撤区并乡之前,湾夫乡隶属水口山区。水口山区中学是一所老牌名校,汇聚了全区最优质的生源。撤区并乡以后,水口山区中学更名为水口山镇中学,不再享有掐尖招生的权利。但凭借雄厚的师资和良好的声誉,依然吸引着周边乡镇优秀生源踏破门槛。如何稳定优质生源,成了学校发展中最大的挑战。为了提高教学质量,老师们团结一心,真抓实干,毫不懈怠。课前精心备课,课后落实单元知识过关。没有现成的资料,老师们用钢板刻印蜡纸,用油印机印刷试卷。哪怕让油墨弄脏了身子,也毫不在意。正值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师资紧缺,班额超过七十人是常态,批阅作业和试卷的工作强度极大。单元测试下来,立即阅卷,绝不拖延。学生进步了,老师们笑逐颜开;学生退步了,要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多少个本该放松的日子,老师们还在灯光下伏案备课;吃饭的时间到了,老师们还在批阅成堆的作业。当时通讯落后,家校沟通的唯一方式是家访。很多时候,老师们要去十几里、甚至二十几里的地方徒步家访。夜深人静了,借助手电筒的微光,还得原路返回。没有一分钱的奖金,大家埋头苦干,无怨无尤,全一颗热爱教育的赤子之心。</p><p class="ql-block"> 相较于周边乡镇学校,湾夫中学教师自主维权意识是很强的。老师们有意见,绝不遮遮掩掩,往往会在教师大会上直言快语,毫不避讳。多数校长不堪忍受,任职两到三年就调走了。担任校长工作初期,毫无工作经验的我,唯有以热情、真诚、坦诚去面对工作。古语云:“倾财足人聚人,量宽足以得人,律己足以正人,身先足以率人。”虽然资历浅薄,但我读懂了这四句话的内涵,制度上我严于律己,工作中我率先垂范,生活中我厚以待人。真诚逐渐赢得了老师们的信赖。工作中遇到了困难,我总是出现在问题第一现场;可得可不得的报酬,我决不染指。学校分配住房,我制定有偿居住制,住宿条件好的,要拿出资金补偿住房条件差的。学校分配课程,我实行课时均衡制。工作量超过平均值,会得到一定的补助;工作量达不到平均值,要拿出一定的资金。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老师们工作中出现了不当行为,我会毫不留情地批评;工作中有了业绩,我会毫不吝惜地表扬。工作之外,我是同事,是朋友。年长的老师直呼我的姓名,同龄人称我为老唐,只有少数人称我为唐校长。在平等的相处中,老师们紧张而又快乐的工作着。学校的教学质量不断提高,社会声誉不断好转。</p><p class="ql-block"> 在物质生活相对贫乏的时代,精神生活就成了老师们的共同追求。学校是一个大家庭,同事之间相互信任。大白天的家门大多是敞开的。去别家拿一点东西,并不需要预先打招呼。每月农历一、四,七是湾夫赶圩的日子。上完课,老师们就去市场上采购原生态菜蔬。杀一只鸡或鸭,买几斤禾花鲤鱼,砍一斤牛肉,弄到一点山肴野蔌,都可以约几个同事在一起聚餐。周末的自由天地,大家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生活过得简单而又充实。有几年的时间,十几个老师相互轮流着邀请大家去老家做客。酒醉饭足,乘着朦胧的月光,沐浴着习习山风,踏上返校的路程。同事情,朋友情,就在这愉快的交往中不断升华。</p><p class="ql-block"> 我在校长岗位上连续工作了九年,既有收获,更有辛酸。如果单纯做管理工作,并不觉得有多难。身为校长,还得迎合上级的旨意,习惯领导的颐指气使。这对我而言,实在是勉为其难。渐渐地,我明白了日中则昃、器满则盈的道理。二00四年八月,正是学校发展的鼎盛期,我辞去校长职务,去了大庆坪学校,以一名普通老师的身份,继续从事我挚爱的教育工作。</p> <p class="ql-block"> 我辞职以后,学校领导班子又处于频繁更替中。许多老师千方百计调往水口山、珠山等条件优越的学校,学生也不断转往水口山镇中学就读。二00九年,由于生源持续减少,母校与湾夫中心小学合并,更名为湾夫学校。乘着全国中小学合格学校建设的东风,政府一次性投入四百余万元,将湾夫学校改造成了一所高标准的现代化学校,欲以振兴乡村教育。</p><p class="ql-block"> 时代的大潮继续东流,城镇化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大量农村居民进城安居。自二0一九年以来,全国人口出生率持续下降。无论学校办学条件多么优越,都面临着生源减少的困境。根据区教育局的规划,今后每个乡镇只兴办一所学校。二0二六年下期,湾夫学校将停止招收新生。再过几年,曾经繁荣热闹的母校,只留下空旷的校园和孤零零的草木了。</p><p class="ql-block"> 我离开湾夫中学,先是去了大庆坪学校,后来又到了永州五中,一晃就是二十一年。二十余年沧桑变迁,从僻远的农村踏入喧嚣的都市,容颜已老,激情渐退,但我对母校的思念却却与日俱增。每年寒暑假回老家,我总要去一趟母校。默默地去,又默默地离开。泰戈尔说,无论黄昏把树的影子拉得多长,它总是和树根连在一起。对母校的眷恋,已经深深融入到了我的骨髓和灵魂里。</p> <p class="ql-block"> 而今,我又回到了母校,伫立着,徘徊着,寻觅着,回想着。宽阔的操场上,是我们早晚运动健身之地。三步跨栏的英姿仿佛就在眼前。教学楼二楼内侧房间,是我相伴了七年之久的居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温馨如昨。教学楼前的高坡,是每周举行升国旗仪式的平台。激昂慷慨的“国旗下的讲话”依然在耳畔萦绕。西边的大片荒地,是曾经的勤工俭学基地。三三两两挥锄挖土、耕种劳作的场面历久弥新。周末的走廊上,我们曾经举杯豪饮。酒后的闲言俚语成为至今的笑谈。操场的一角,我们曾经举行拔河比赛。激昂的呐喊助威的声震撼校园。背面的山林里,我们曾经幕天席地,寻幽觅趣;校外的天然水井里,我们曾经挑桶担水,躺卧洗浴……昔日的同事,有的离世了,有的退休了,更多的调往到城乡不同的学校去了。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无尽感慨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佛家说,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之心。连宿三夜尚且心生恩爱之情,更何况十六年的朝夕相处呢?尽道文人总多情,人非草木岂无情!只不过多数人将这种情感留在了心底,而我将它化为文字罢了。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在获取高度物质文明的同时,总会给后人留下精神上的遗憾。此后的母校,只能在发黄的照片里、在皓月当空的晚上去寻找了。</p><p class="ql-block"> 好了,不写了,禁不住泪眼欲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