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事

翩翩楠竹林

<p class="ql-block">如今,我能四肢健全地行走于高山大川之间,想来真是老天眷顾。父亲曾说:“你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这话里的深意,我年岁愈长愈能体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忆最深的是奶奶的纺车声,吱吱呀呀像岁月的低声吟唱。那时母亲每日早早地便随村里其他男劳力一起,出工挣工分,我便在奶奶的纺车旁的摇窝里安睡。直到某日,照看我的堂姐失手翻倒了摇窝,棉被如同巨大的乌云将我闷在底下。若不是大伯母挑担回家喝水发现,世上或许早就没了我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乡间的小伙伴给我起了个绰号“柳猴子”,只因我瘦弱多病,经常无缘无故地流鼻血。奶奶想尽了法子,总在池塘边采些不知名的叶子,晒干碾成粉,调成黑糊为我止血。后来索性在我胸前别上一小块毛巾,日日更换。那些年,我胸前的毛巾总是开着红艳艳的花。</p> <p class="ql-block">最为惊心的是那个奶奶不在身边的午后。我独自一人在院后的池塘边止不住鼻血,半池水都被染红。待到醒来时已躺在屋里,奶奶的眼角还挂着泪。那年春节,父亲抱着轻飘飘的我,听奶奶说起这些事,眼睛通红。开春后,他决意独自一人带我去他工作的蒲纺。</p> <p class="ql-block">在蒲纺工地的木屑堆里,我度过了童年时代让我难忘的一年。开山炮震天响,厂房一栋栋地耸立起来。工厂医院没治好我的鼻血,但穿白大褂的医生给的宝塔糖,让我拉出许多如同粗白纱线的蛔虫。父亲每天订鲜奶给我喝,又趁出差带我去武汉大医院,才知是毛细血管壁太薄所致。几瓶小药丸下肚,困扰多年的顽疾竟悄然痊愈。</p> <p class="ql-block">身体虽然依旧瘦弱,但能在山野间尽情奔跑。夜里父亲常为我掖被角,出差时总惦记着我的病。他亲手做的“猴子下山”木玩具,让我在小伙伴面前出尽风头。这些细碎的温暖,拼成了童年里最明亮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那个与我同村那个常流鼻血的小伙伴,却没能幸运地走过春天,早早地夭折于人世。而我何其有幸,在父爱的庇护下,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如今回想,那些苦难都化作了生命的底色,让我更懂得珍惜每一个平凡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待我身体稍稍变好了一些,父亲不忍母亲常年劳作田间地头,又于次年的一个春天,让我在老家上学堂。自己带上母亲和两个年龄更小,更需要照顾的弟弟。那时的父亲刚刚闯入社会不过五年,待到刚刚有些能力,便如同蜗牛搬家一般,继续背着沉重的担子负重前行。</p> <p class="ql-block">父亲属虎,作人做事干净利落,生活之中遇到再不顺利的人和事,从不将不好的脸色带回家里,而他自己也素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将这些生活的重担化作眉眼间的愁眉不展。相反,兴趣爱好广泛的他常常将一把古铜色的口琴随身携带。但凡有点时间,他就会吹上几首。以至于听得多了,时至今日,少林寺的《牧羊曲》、《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带手铐的旅客》……那些优美的旋律我都能啍唱几句。</p> <p class="ql-block">而今,我自己亦是父亲,经历了生活的点点滴滴,才更能体会他当初刚刚闯入社会,一边打拼,一边拖家带口是如何地不容易。而这些属于他自己内心的隐秘,在我们小辈面前,他从未提及。而我自己方才明白,父爱从来不在言语里,而是在每一个夜半为我掖好的被角里,在每一趟为我奔波的旅途里,在每一次将苦楚化作琴声的坚韧里。就像他亲手做的“猴子下山”,从未说过多么爱我,却让整个童年都沐浴在他无声的庇护中。</p> <p class="ql-block">我们村里,那个同样爱流鼻血的小伙伴,终究没能走过春天。而我何其有幸,在父爱的守护下,跌跌撞撞地长大。如今自己也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之后,才真正懂得,当年那个吹着口琴的年轻人,是以怎样的坚韧,在时代的风浪中为家人撑起了一片朗朗晴空。</p> <p class="ql-block">天下的父爱大抵如此——不言不语,却重如山岳;沉默如谜,却深似海洋。他们用一生的负重前行,换来子女的岁月静好。就像父亲的口琴声,穿越数十载光阴,至今仍在记忆深处悠悠回响,诉说着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爱与担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