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新收稻谷的香味

简单轮回的生命

我就喜欢新收稻谷的香味

国庆假日第三天早上，我依然不变奔跑在园区的大道上，眼前的一幕，让我放缓了脚步。几位大妈在晒薪收的稻谷，映着初升的太阳，皮肤是那种长年累月在日头下劳作才有的、透着健康的赭红色。她们并不交谈，只各自占着一块地方，手中的木耙子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在金色的毯子上划出匀净的、一波一波的纹路，像在梳理一件极贵重的物什。新翻出的谷粒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蒸腾起一股子更浓郁的、暖烘烘的香气。这香气，仿佛不是飘入鼻中的，倒像是径直钻进心里去的，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力量，一下子便将我拽回了许多年前，一个同样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童年。我就喜欢这新收稻谷的香味，有着独特而迷人的气息，融合了清新与醇厚、特有的洁净和熟雅，尤其是淡淡的清香、甜丝丝暖融融的感觉，融着阳光与汗水的味道，充满了儿时满满的回忆。

小时候，天没亮，爸妈就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去割稻子，太阳一升起，便是用打谷机打稻谷。

打谷机是用木板做成的，前头有着一个铁碾子，碾子固定在空心的机舱中，连接碾子的便是可以上下活动的脚踩板，人用脚用力踩着，碾子就飞速地转动起来，把稻禾放入碾子边，稻谷瞬间就脱落了，饱满的金黄颗粒，一点点地装满机舱。

我们的力气很小，根本踩不动那碾子，只好在旁边，拾起一茬茬的稻禾递给父母，看着他们娴熟的样子，羡慕极了。

心里很想尝尝那是怎样一种滋味，于是说服了父母，自个儿去踩着，结果整个人都站了上去，才勉强把那脚踩板踩得一上一下，惹得爸妈在一旁哈哈大笑。

摸着我们的头说，等再长大些，有了力气，一定会踩得动的。

羞愧的我们，只好打着下手，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等到明年，再长大一岁，就可以上阵了。

其实，最吃力的还是属于用箩筐挑稻子，那个时候，田野的路很窄，不通车，何况那时候也没有车，所有的谷子，只能靠着肩膀挑过来。

那一担担的金黄谷穗，从散发清香的稻田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挑了出来，父母用肩膀顶起了我们儿时的天，用肩膀挑起了我们的明天。

看着他们吃力的样子，心里发誓，一定要帮父母分担一些重担。

挑到晒谷场，要用木耙摊开。刚晒不久，中午来一场阵暴风雨，夹杂着雷电，还没来得及收拢谷子，谷子全被雨打湿了，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父母只得叹息流泪。

现在已是十月，太阳炙热，中午又是难得暴风雨的，一连一个多月天气干燥，谷子裹着阳光的香味，弥久不散。

只可惜，现在，再也没割稻谷了，全是收割机代替了人工，看着这站依旧散发着清香的稻谷，忽而就落泪了。

一阵摩托的引擎声将我拉回现实。工业园区的大道笔直而空旷，远处的厂房在晨光里闪着金属的冷光。眼前的景象，与这现代化的背景，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这格格不入里，却有一种动人的力量。大妈们的劳作，与这机器、这厂房，原是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可那稻谷的香气，那阳光的热力，却又是如此原始而永恒。它让我恍然悟到，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变迁，由钢筋水泥构筑起怎样崭新的生活，我们骨子里，似乎总还眷恋着那一点泥土的气息，那一点关于收获的最朴素的喜悦。

一位大妈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望了望天。那姿态里，有农人看天吃饭的谨慎，也有一种对脚下这片谷物的、近乎虔诚的珍视。

我忽然觉得，她们晒的，不单是碗里的米饭，更是一种即将被我们这代人遗忘了的、与土地相连的记忆。这记忆，在都市的餐桌上，被精致的碗盘盛着，早已变了味道；唯有在这清晨的街头，混着朝阳与尘土，才如此真切，如此戳人心肠。

我不再停留，重新跑了起来。风从耳畔掠过，身后的稻香却仿佛追着我，久久不散。这假日清晨的偶遇，像一份意外的礼物。它让我在这车水马龙即将到来的前夕，偷得了一段被阳光与谷香浸泡过的、沉静的时光。

无论如何，我就喜欢这新收稻谷的香味，她一直陪伴我，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