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泛西溪 碧梦洗心

丰翎

晨雾还未褪去薄纱般的轮廓，风便裹着夜露的清润与桂花的甜香，悄悄漫过西溪湿地的木桥。赶在城市的喧嚣尚未苏醒前，我们踏进周家村码头，一艘摇橹船静静候在岸边，碧得像被揉碎的翡翠的河水，正轻轻拍打着船身，水声“汩汩”，仿佛在与晨光低语。

登船时才发现，整艘船竟只有我与先生两人。船桨拨开水面，漾开层层叠叠的绿波，像是亲手撑开一个澄澈的碧色梦境。晨雾丝丝缕缕绕在芦苇梢头，将远处的林木晕成朦胧的墨绿，偶有白鹭从芦荡间振翅跃起，羽翼掠过水面的“噗簌簌”声，混着船底划过水草的“沙沙”响，是此刻唯一敢惊扰静谧的音符。河面上漂浮的枯荷梗疏疏落落，倒映出天空的淡蓝，间或有几朵迟开的木芙蓉缀在岸边，晨间洁白的花瓣沾着露水，像落了一地碎月光。

第一站到烟水渔庄时，整个庄子仍浸在未醒的慵懒里。空无一人的石板路延伸向竹林深处，脚下的青石板沾着露水，踩上去的微凉透过鞋底，漫进心里。两侧的竹林沙沙作响，风过时还捎来竹节的清冽气息，与草叶间虫儿的低鸣、远处水鸟的轻啼交织，成了最轻柔的晨曲。走进婚俗馆，老旧的木床、绣着鸳鸯的被褥、江南农家的陶罐竹篮，瞬间将时光拉回儿时的农村岁月——那时也是这样的清晨，妈妈在灶台边烧火，炊烟混着草木香，漫过青瓦白墙，连风里都裹着烟火气的温柔。

船行至深潭口，河道愈发蜿蜒。两岸的古树斜斜探向水面，虬曲的枝桠上挂着晨露，偶尔滴落“嗒”地砸在船头，溅起细小的水花。岸边的芦苇已泛出浅白，风一吹便轻轻摇曳，恍若秋天的絮语。古朴的木建筑隐在绿荫里，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缓。此刻才懂“曲水寻梅”的意境，原不是寻梅，是寻这份与世隔绝的静。河渚街的商铺尚未完全开门，几间营业的摊位前，有温热的桂花茶铺，茶香混着晨雾漫进鼻腔，没有过分的吆喝，只有江南特有的温软，像这晨雾般熨帖人心。网红墙上“西溪且留下”五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南宋赵构当年驻足时，也为这晨景动了心，才舍不得将这般美好遗落在时光里。

最后一站茭芦田庄，高庄的黛瓦白墙忽然撞入眼帘。这座始建于清顺治年间的庄园，原是文人高士奇的私家园林，这位曾伴康熙左右的词臣，将毕生雅致都藏进了这片水泽——他在这里邀友吟诗，观鱼赏花，连康熙南巡时踏足此地，都忍不住赞叹“溪光映带，曲水环通，颇有林泉之致”。如今踏入院中，当年的书斋遗址虽已难寻，但后院那方开阔的水池仍如三百多年前一般，将白墙、小桥、亭榭的倒影揽入怀中，池边的桂树枝头缀满金黄花簇，风掠过水面时，倒影轻轻晃动，混着桂蕊的甜香，仿佛能看见昔日文人雅士临池而坐，谈诗论画的身影，与眼前的晨景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古是今。

　　登岸时，晨光已铺满河面，晨雾渐渐散去，露出整片湿地的碧色轮廓。远处的柿子树挂满“红灯笼”，偶尔有鸟儿啄食，留下清脆啼鸣。回望那艘摇橹船渐渐远去，忽然发觉，来时揣着的烦恼愁绪，竟不知何时落在了碧波里——被芦荡托着，被晨雾裹着，被桂花的甜香、木芙蓉的清韵悄悄消解，连带着高庄的文人雅韵，一同洗净了心底的尘埃。原来有些地方，真的能让时光慢下来，让心灵在草木与文脉间，找回最澄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