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七石缸

小明

它总是静默的，蹲在老宅的檐下，像一头被时光驯服的巨兽。这口七石缸，有着能吞下整个天空的阔口，和深不见底的腹。缸身是沉郁的褐紫色，釉色在百年风雨的摩挲里，褪成了温润的哑光。雨水在上面画出蜿蜒的痕迹，像干涸的河床，记录着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晴雨。

“七石”是个实在的名字，透着庄稼人对“满”的敬畏。它能装下七石粮食，或七石清水，便是装下了一家人安稳的底气。从前，它是院子的心脏。清晨，木桶与缸沿碰撞的声响，是日子的序曲；那清凌凌的井水注进去，便养活了半座宅院的生机。它是一面地上的镜子，白昼盛着流云，深夜搂着星月，静看檐下的人影来了又去。

如今，老宅静了下来，它便更静了。缸里的水，不再是活水，只那么平平静静地蓄着，像一块凉透了的墨玉，倒映着身后雕梁画栋的窗棂。那窗棂上的金漆已然黯淡，唯有精雕细琢的木纹，还在诉说着往昔的讲究。一株绿植，不知何时在缸边落脚，那一点倔强的翠色，是这沉黯画面里唯一的鲜润。

透过远处洞开的门，能望见庭院里恣意的绿意。那绿，生机勃勃，与檐下的沉静形成了温柔的对抗。这口缸，便成了一个时代的界碑，稳稳地隔开了两种光阴：门外，是流转的、向前的现在；门内，是它用身体守护着的一段凝固的往昔。

我俯身，看见水面清晰地映出我的脸，也映出头顶一方古老的屋檐。这静止的水，仿佛不再是水，而是时光本身，深不见底。这旧时的七石缸，它什么也没说，却把日子该有的分量，都沉甸甸地装在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