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梦想

香山红叶

当最后一缕霞光在西山褶皱里熄灭，秋夜便提着满篮的星子来了。风是浸过桂花酒的，吹过窗棂时带着三分醉意，把白日里残留的燥热都揉成了细碎的凉。我倚着藤椅，看檐角的蛛网接住第一颗露水，忽然觉得这秋夜像一张摊开的宣纸，正等着我的梦想，落下第一笔墨痕。

我的梦想该是从老槐树的影子里长出来的。树是祖父栽下的，如今枝桠已探到二楼的窗台，秋夜里，叶片筛着月光，在地板上织出晃动的银网。我总想起幼时，祖父坐在这藤椅上，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梦——要把村口的荒地种满果树，要让每一户人家的烟囱都飘着麦香。那时我不懂，只觉得祖父的梦想是树上的柿子，红得发亮，伸手就能摸到。直到后来祖父走了，我在秋夜里摘到枝头最后一颗柿子，才尝出那梦想里裹着的，是汗水浸过的甜，是岁月磨过的暖。如今我的梦想，也想接着这棵老槐树生长：等到明年春天，在树旁种一片向日葵，让每一个秋夜，都有金黄的花盘朝着月亮，像无数双眼睛，守着树下的故事。

这梦想还该飘在稻浪里。老家的稻田在秋夜里该是最热闹的，收割机的轰鸣早已歇了，只剩下稻穗在风里轻轻说着话，偶尔有田鼠窜过，惊起几只沉睡的蚂蚱。我曾在这样的秋夜里，跟着父亲去田埂上巡夜，他手里的马灯晃着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父亲说，稻子熟了的时候，梦都是沉的，要小心捧着，不然会摔碎在田埂上。那时我不懂，只觉得稻田里的梦是谷粒，沉甸甸的，装在麻袋里就能带回家。直到后来我在城市的写字楼里，看着窗外的霓虹，才忽然想念稻田里的秋夜——想念脚踩在泥土里的踏实，想念风吹过稻穗的温柔。如今我的梦想，就是能在某个秋夜，再回到老家的稻田：提着父亲留下的马灯，走在熟悉的田埂上，听稻穗说今年的收成，看月光把稻浪染成一片银海。要是能再闻到泥土的腥气，再摸到谷粒的饱满，那梦想，就算是结了穗了。

秋夜的梦想，还该落在书桌上的信笺里。书桌的抽屉里藏着一叠旧信，是笔友寄来的，如今我们早已断了联系，可那些信上的字迹，还留着秋夜的温度。有一封信里，她写：“秋夜里我在院子里种了风信子，等花开的时候，就把花香装进信封寄给你。”后来我真的收到过一个裹着牛皮纸的小盒子，里面是晒干的风信子花瓣，闻起来有淡淡的香。那时我们的梦想，是要一起去看海，看秋夜里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看星星掉进海里变成碎钻。如今我还没去看海，可那梦想却没褪色——我想在某个秋夜，找一张干净的信笺，写下我如今的生活：老槐树又长了新枝，向日葵的种子已经备好，老家的稻田今年收成很好。然后把信寄向远方，就算收信人早已不知去向，也没关系，因为这梦想里装着的，是曾经的真诚，是永远的温柔。

风又吹来了，带着桂花的香气，把藤椅上的毯子吹得晃了晃。我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升到了老槐树的树梢，星子像撒在蓝丝绒上的碎钻，闪得人心里发暖。忽然觉得，秋夜的梦想，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老槐树上的柿子，是稻田里的谷粒，是信笺上的字迹——是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小美好，是那些带着温度的小期待。

或许明天醒来，向日葵的种子还在抽屉里，信笺还没写下开头，老家的稻田还在千里之外。可那又怎样呢？秋夜还会来，风还会吹，我的梦想还会在月光里生长——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进泥土里；像稻田里的谷粒，悄悄积蓄着力量；像信笺上的字迹，慢慢晕染成温暖的诗。

等到明年秋夜，我再倚着藤椅看月亮时，或许会看见向日葵朝着月亮微笑，会收到远方寄来的回信，会闻到老家稻田里的谷香。那时我就知道，我的梦想，已经在秋夜里，结出了最甜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