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年轮

守候一生

你的白发，是月光失手打翻的

银线，

斜斜地，钉入夜的绒布。

我欲捻指抚平，

却触到时光的针脚——

三十七年，我们原来在相互缝补。

你总先拍去我衣角的尘，

才去扶，自己酸胀的腰。

多像一九八八年那场雪，

你将我后背的棉袄，焙成暖炉，

自己的脸颊，却冻成朱砂。

而今我扶你上楼，

三级台阶，三块三生石。

我们歇在石上，

你把喘声掐断，揉进风里：

“慢点好，慢点能看风景。”

我勘探你掌心的地图——

虎口那道峡谷，是猪草刀劈的；

指节的丘陵，是竹篾一遍遍塑的；

掌心最厚的平原，

是我们搀扶时，压出的沃土。

这些茧，是我们合著的无字史书。

箱底那件夹克，藏着二〇〇三年，

一根断针。它带着你的血，

扎进我醉后的混沌。

咸涩唤醒了我，

从此我穿着你改的衣裳，走过所有寒冬。

你一九九一年的记事本里，

“豆沙馅，多放糖”，墨迹已洇成枯叶。

今天你端来的包子，

手抖得，已捏不出十八个褶，

可掰开，仍是那团红润的、不变

的甜。

原来爱，是把一个人的味觉，

腌进另一个人的命里。

若他年，同眠东山，

我愿骨灰交缠如麻线。

让清明雨落时，孩子分不清，

哪捧土曾是你的青丝，

哪撮灰曾是我的誓言。

就像你缝补的旧衣，在经纬里，

我们早长成了，同一具身体。

待时光尽头，我将在忘川畔，

种满栀子。花香会站成路碑，

绣出来世的路。

你只需循香而来，便能遇见——

那个用永恒，练习与你对视的，

痴拙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