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秋雨,是何时开始的,我竟没有个确切的印象。它不像夏日的暴雨,来时带着先行的、轰轰烈烈的风,去时又戛然而止,留下一地狼藉的溽热。它只是悄没声地来了,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中的、疲惫的人间。我放下手中的书,呷一口茶,将身子往藤椅里靠得更深些,把脸转向窗口的玻璃,索性专心地看起这雨来。</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街道,成了一条湿漉漉的灰色带子。雨丝不算很密,却极细,极柔,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网,将天地都笼罩在里头。对面楼房的外墙,本是沉郁的赭红色,被这雨一淋,颜色似乎亮了一层,像浸透了水的画布,透透地立着。偶有车辆驶过,响起刷刷的声响。当然,也有少许行人,撑着伞,匆匆地走过。他们的脚步是轻的,踏在润湿的人行道上,听不见什么声响,只有伞面上沙沙的、细碎的密语。这雨声,不像打在芭蕉上那般响亮、清寂,它只是均匀地、持续地洒落,像春蚕在啮食桑叶,又像是一曲永无终了的、低回的催眠。</p><p class="ql-block">       这般光景,是宜于品茶,宜于读书,也宜于什么也不做的。我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杯,是素净的白瓷,衬得里头的茶汤愈发澄澈碧绿。一股子暖香,混着水汽,氤氲地扑到脸上,直往毛孔里钻。这温暖,便从喉头一路滑下去,妥帖地安放在心口,将那股子由外而入的微寒,轻轻地驱散了。这时候读书,是顶好的。不必读那些慷慨激昂的策论,也不必读那些悱恻缠绵的诗词,只消一本清淡的随笔,或是一卷耐人寻味的笔记,便很相宜了。字句间的意思,仿佛也沾了这雨的润泽,不那么干巴巴地刺目,而是温润地、缓缓地流到心里去。</p><p class="ql-block">      看得倦了,便起身踱到书案前,研墨,铺纸。墨锭在端石上徐徐地转着圈,磨出乌亮而浓郁的汁液,墨香便一丝丝地散开来,与茶香、雨气混在一处,成了一种极安神的味道。拈起一支笔,蘸饱了墨,却一时不知写些什么。心头并无什么郁结要倾吐,也无什么豪情要抒发。只是觉得,这手,这笔,这安然的心境,若不让它在纸上留下些痕迹,便辜负了这满室的清趣了。于是信手写下些旧诗的断句。笔尖触着宣纸,是一种微涩而又顺滑的奇妙感觉,沙沙的,竟与窗外的雨声有几分相似。这写字,便也成了听雨的一部分了。</p><p class="ql-block">      忽然便想起古人的许多诗词来,那里面,也满是这般秋雨的清寒。他们听雨多是在船舟之上,而我此刻,却安稳地坐在这暖屋里,有茶,有书,有这满窗的雨景可看,这是何等的幸运与休闲。</p><p class="ql-block">      雨,似乎更小了些,成了几乎看不见的雨雾。透过雨幕,看路两边的绿叶,非但没有变黄,经过这一番洗涤,反而愈发显得鲜润,一簇簇,在灰色的天幕下,静静地亮着。一片叶子,受不住水珠的重量,悠悠地、打着旋儿地落了下来,粘在湿黑的泥地上,不动了。</p><p class="ql-block">     我复又坐下,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浅浅地品了一口。那凉了的茶,另有一番清冽的滋味。窗外的天地,依旧在那一张无边无际的雨网里静默着。而我,也情愿就这样静默下去,与这秋天的小雨,两不相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