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上海的局面开始变乱了,不少意外的消息不胫而走。大概是在当月中旬的头几天,我读书的小学不再教学了。那时我在六年级2班,究竟是哪一天停课的,我记不清楚了。有没有老师正式告知我们放暑假了,或告知我们小学毕业了,我也记不清楚了。我有没有拿到小学毕业证书,我也记不清楚了。离开学校后,散养在家里,无所事事,呆不住啊!毕竟小学最高年纪学生,也算认得不少字,除了在弄堂里逛来逛去,就是到大马路上逛来逛去。记得曾走到淮海路上,因走得累了,就在路边找个台阶上坐着休息,不一会儿看到一些行人慌慌张张地行走,接着又看到一小群戴着红袖章的“大学生”在干什么,口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还有一次,走到近郊龙华路那里,突然看到一家工厂大门口闹事了,外面有一群人举着长铁棍往里冲,里面的人放出水龙头浇外面的人。打来打去,好一阵子,看得过瘾!最后,开来几辆军车,把外面的人拉走了。</p> <p class="ql-block">没学上、没书读的日子很不好。熬到了1967年11月,盼来了一张打浦中学新生录取通知书。(可惜,真可惜!那16月的失学,废我韶华!)近日,读《毛泽东年谱》,在1967年10月14日处,读到:“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全国各地大学、中学、小学一律立即开学,认真执行毛主席关于斗私、批修的指示,一边进行教学,一边进行改革,实行革命的大联合,建立三结合的领导班子,立即筹备招生事宜。”看来上海的三结合领导班子还是得力的,不久,就把我们招到中学里去了。我们这一年级的中学生,以后被称为“1969届初中毕业生”。在“文革”前,初中生要经三个学年的学习并经考核合格才能从中学毕业。我们这一年级,只有两年在校学习并没有考核,统统可以毕业。</p> <p class="ql-block">可怜的是,从1967年11月到1969年10月的两年间,我所在的打浦中学课堂教学时间很有限且很低效。在我的记忆中,课堂教学的情景很模糊,有没有教科书,不记得了;有没有单科考试,不记得了;只记得没有课外作业与学习压力。到了1969年10月,家长告知:你要中学毕业了!准备下乡吧!</p> <p class="ql-block">近日,读《上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纪事录(1968--1981)》一书,在1968年12月25日处有这样的记载:“市革委会决定,本市所有尚未分配的中学毕业生采取一片红政策:1968届、1969届两届中学毕业生(共46万人)和前两届尚未分配的毕业生、除极少数身体残疾和家庭有特殊困难的外,共计50.7万人,全部动员上山下乡。”后面又说,有两种形式,一是到建设兵团、农场去,“过着有固定工资、有公费医疗和探亲假的集体生活”,另一种是到农村去,建“知青点”,“自食其力”。呵!不让升学,不让读两年高中(就当时的情况,读,也是混)。“一片红”政策,被我们1969届遇上了。且不说当时我们的心情,先讲讲市、区革委会怎样执行“一片红”政策的吧。</p> <p class="ql-block">上海市1969届初中毕业生有多少人?对这个问题,我们感兴趣。读《上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纪事录(1968--1981)》一书,似乎找到了答案。在1968年6月11日处,有这样的记载:“市革委会成立下乡上山办公室。本市1966届和1967届初、高中毕业生共44万人,加上1968届共67万人”。记住1968届初、高中毕业生一共是23万人。那么前面有“1968届、1969届两届中学毕业生(共46万人)”的记录,说明1969届毕业生也是23万人。有区别的是,1968届毕业生23万名包含初、高中两个年级的毕业生,1969届23万名仅仅是一个年级的毕业生。据了解有一些中学情况就是如此,如卢湾区打浦中学1968届高中有4个班级,每班42名,合计168名、1968届初中有8个班级,每班40名,合计320名;1969届初中有13个班级,每班54名,合计702名,超出1968届初、高中人数。杨浦区第56中学1968届普高有4个班级150名同学、1968届普初有6个班级300名同学(该校1968届初、高中年级各有一个体育特长班,不计内);1969届有9个班级近500名同学,也超出1968届初、高中人数。 </p> <p class="ql-block">将心比心,替市、区革委会着想,要把23万1969届毕业生“分配”到外省各地农村去,是一大难事!1969届与1968届初中毕业生相比,虽然年龄上只差一岁,但在接受中学教育与社会阅历上差许多。68届初中毕业生从1965年8月下旬入学,到1968年年中离校,在中学待了整三年(后两年参加“文革”运动)。1969届初中毕业生从1967年11月入学,到1969年10月毕业,在中学晃了晃当是两年,其间教室教学天数不会超两百天。但在极左路线指导下,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上海市、区革委会执行1969届“一片红”的政策很到位,先搞试点,试图打开局面。</p> <p class="ql-block">别的地方且不管,就以我们逊克县而论,就有上海市四所试点学校先行放出了四批次1969届初中毕业生赴逊克县插队落户。2024年11月11日,是第一批上海市1969届初中毕业生赴逊克插队55周年纪念日。那一天,松江191名1969届同学出发了,拉开了上海市1969届知青赴逊克插队的序幕。松江二中1969届有8个班级,学生人数400名左右。到达逊克插队有145名所占比例35%多一点;另有松江三中46名1969届一并出发。</p> <p class="ql-block"><u>图中前排左一那一位是松江二中首批赴逊克插队的1969届知青,落户在松树沟公社东发大队,叫贾桂珍。她是瞒着父母自己拿着户口簿去报名的。</u></p> <p class="ql-block">据说,松江二中1969届是在1968年5月进校的,到了1969年10月初,开始动员上山下乡,学生到校后,就不上课了。全天围绕国家大形势作报告,绕来绕去,最后突出一个主题,就是动员全体同学到外省市下乡去。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南一北,南边的是到云南国营农场当农工,北边的是到黑龙江黑河地区插队务农。一小半的同学选了可以拿到工资的云南国营农场。但有很多同学互相打招呼,到北疆去,最后超出一半的同学报名去呼玛。过一些日子,就开始安排分批次出发的人员了。第一批同学于1969年11月1日离沪启程了。这一批同学开赴当时的“反修第一线”——呼玛县十八站公社。出发时,送行的人给予很多的鼓励话。十天后,第二批同学在当月11日出发了,派到逊克县插队,成为到达逊克县插队的第一批1969届知青。</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上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纪事录》一书里,没有记载第一批赴逊克县插队的上海知青出发情况。</span></p> <p class="ql-block">紧接着,在那个月份,又有三批上海1969届知青赴逊克插队,分别是当月16日出发的212名市西中学1969届同学、当月21日出发的141名京西中学1969届同学、当月26日出发的190名十二中学69届同学。</p> <p class="ql-block">对极冷冬季接受1969届上海知青,在当地干部群众那里是有过议论的:1969届“娃娃”到来之前,已经有1351名上海1968届知青(含少量别的界别知青)分三批来到逊克插队。那三批知青都是在春夏季节出发的,经过春夏秋三季,可以逐渐适应北疆气候。眼下为何在大冷天就把“娃娃”,送到北疆直面冰天雪地?(逊克县当年高中没有停办,高中在校生年龄与上海市1969届初中生差不多。)</p> <p class="ql-block">这三个学校属于上海市1969届上山下乡“四个一”方案的试行学校,所谓“四个一”,是指全体同学毕业去向是“一个方向、一种形式、一个班级、一个集体”。一句话,就是毕业生没的选。据说市西中学下乡动员大会上作报告的校工宣队队长特别强调1969届的这个分配方案是“一个方向,一个地方”,还说这个方案“今后十年不变”,同时公布“一个地方”是黑龙江呼玛县伊西肯公社。出发前,市西中学这一批同学的户口与行李签写的都是伊西肯,结果也因呼玛下大雪而临时改派到逊克。但是过了两个月,市西中学1969届还是有的选,尚可选到安徽农村插队,工宣队长的话只管一个多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69年11月21日出发那一天,车站站台上,车陆公社西双河大队京西中学“1969届”知青徐国樑、范海生、贺志华等人意气风发,举着“一手拿镐、一手拿枪”战斗队的旗帜出发了。</span></p> <p class="ql-block">可怜的是四批上海1969届知青到了逊克,迎接他们的是“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冷的冬季”,据《逊克县志》记载:“最冷的1969—1970年冬天,日最低气温小于或等于零下30度的日数为74天,小于或等于零下40度的日数为13天”。边疆公社团结大队一位知青回忆:我们下乡时,逊克最冷达到零下46度。有几天我们火墙不停地烧,宿舍也不热,最后把烟囱烧着火了,是老乡发现了上房顶灭的火。这是可幸的一件事,也有一件不幸的事。松树沟公社东发大队第一批69届上海知青在刚来不到一个月的一天傍晚,男宿舍发生火灾,知青铺盖、衣物连同三间房一起被烧毁,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事后,县、社领导都来慰问,并发放若干补助金。</p> <p class="ql-block">议论归议论,当地干部群众还是以积极的态度欢迎这四批69届“娃娃”的到来,尽力做好各项安置工作。拿松树沟公社五三大队的第一批上海知青来说,这第一冬,真难熬。幸亏有那些宽容善良的老住户以及品德高尚的何荣耀、宋乐利等大队干部,给予知青关怀与鼓励。为了消除烧火取暖引发隐患,大队为女知青集体宿舍派专人烧炕;宋乐利召集知青开会,搞“接受再教育”活动,不是讲课训话,而是教唱东北民谣;何荣耀挑选数位知青去当“工匠”,第一批知青铁匠、木匠、窑匠(烧砖)由此诞生,也使得更多知青有了憧憬。不久,他们迎来了下乡的第一个春节(1970年2月初),为让远离家乡的知青过好节。大队干部动员老社员帮助知青包饺子,包了很大一堆,够吃好几顿。在逊河公社双河大队那里,老乡们在69届上海知青第一个北疆除夕夜,分别把他们都迎进各自的家里,与老乡家人们一起吃年夜饭。老知青与新知青也混搭到各家,开开心心过新年。</p> <p class="ql-block">但在1969届知青这一头,来到插队地方,几乎没有不对所见到的生活环境很失望的。失望归失望,这批上海知青还是很快擦干眼泪,鼓足勇气开始新的生活。一位边疆公社“小丁子村”男知青回忆:初到生产队后,被马上引进一个大土屋里,屋里已有不少人,有些人只是在闲聊,抽烟的、说笑的、搞恶作剧都有,还不时有人站着唱起来了。屋里点着几盏煤油灯,还有几根蜡烛点着,但因屋子大,光亮还是很不够。突然看到人群里有多位外国人,奇怪了!人群里也有“阿拉上海人”,就是当年3月份来的1968届老知青。他们对我们新知青说:那几位也是我们队里的社员,属于中国俄罗斯族。下乡后的第一顿饭就在那间大土屋里用餐了。吃得很简单,只有咸菜、烤馒头和白开水,也许饿了,也许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吃得特别香。在以后的三年里,我经常在夜晚就到土屋里,先是欣赏土屋里的新老知青与当地歌手随意举办的乡村音乐会、观看能歌善舞的俄族男女社员的歌舞表演;然后是加入其中,排演短剧。后来我参军了,全队男女老少都到土屋前欢送我。我一辈子记得那个温暖人心的土屋。 </p> <p class="ql-block">1969年11月26日,十二中1969届知青金梅农、诸芝贞在发车站台上留影。她俩插队在干岔子公社东方红大队。</p> <p class="ql-block">一位第十二中女知青回忆:1969年国庆之后,学校就开始动员上山下乡。我因正患气管炎而天天要打针,病还未好,我就瞒着父母报了名。离沪到了北疆,写家信不想父母担心,信中不会细说生活的艰辛,反而说:“虽然离家远了,但离北京毛主席近了”。下乡时,带了毛笔、字帖、黑板报图案书,空闲时画一点自己喜欢的简笔画,或者抄写一些名句诗词,有点中学生样子。写信,也当写作锻炼,认真地写。有一次,心里不舒畅,给初中班主任写了一封20多页的长信。因有文化“特长”,下乡后不久就被派到大队学校担任民办老师,从不胜任到胜任,成为小学生的“大朋友”,且结成长期的师生情。据了解,瞒着父母自己去报名成为第一批逊克69届知青成员的人,还真不止是一两个人,而是有一群人。他们下乡的决心大,选择逊克插队的决心也大,怎么会动摇自己的选择呢?像京西中学1969届“一手拿镐、一手拿枪”战斗队的一群同学,到了战天斗地的车陆公社西双河大队真的是撸起袖子大干一场。队长徐国樑当上民兵连长,扛的是轻重武器,上的是“对敌斗争第一线”。</p> <p class="ql-block">五三大队一位女知青回忆:第一天干活,就是到南山大田地里刨雪,抠出被大雪捂着的麦个子。天冷,有零下三四十度,对于刚刚从上海来的女生真的是不适应。但也要干。还好劳动时间不长,干了三四个小时,午后两点就歇工了。夜很长,夜里的宿舍里,姑娘们嗑着自己炒的香瓜子,海阔天空地聊着、肆无忌惮地笑着,好不热闹,多少解除了一些思乡之情。车陆公社利民大队1969届女知青也觉得自己的知青集体很暖心,都是从小学一直到中学的同伴,互相信赖,团结友爱。</p> <p class="ql-block">但是知青们刚到北疆,还不懂应付冬季高寒必须注意的事项,只知道“拼命干”,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用力于劳作之中。结果因不会安排匀速干活,个个腰酸背疼不用说;因不会自我保护,双脚几乎是整天浸泡在冰雪中,鞋子冻成一个冰坨,回到住地,花费很大功夫“脱鞋”。还有一位男知青更是“傻气”,闷着头干活,不知道自己的一双手已经发生变化——十指被冻僵且发白麻木。幸亏一位老社员当场发现,予以紧急处置,避免十指伤残的严重后果(但在局部位置留下了伤残痕迹)。但就是这样,这位男知青后来成为知青骨干、大队干部。边疆公社山河大队易宏琨从十二中毕业,在下乡不久,巧遇一架马爬犁发疯似地在村道上狂奔。他机智勇敢地及时制止了马爬犁,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扬,还得到一份回报——大队干部立即安排他去当拖拉机手。从此,他一干就是十年。</p> <p class="ql-block">生活与劳动的残酷并不影响这些“上只角”1969届上海知青求学的热情。边疆公社沂州大队市西中学知青很多人会带书到队。很多书在那个时代被称之为禁书,那些有文化知识家庭背景的知青,会瞒住家人把书塞在行囊里,带到队里就在知青宿舍传阅,一直传到书烂不见了。那个时期,队里很多知青看了大量的世界文学名著,看了科学类的《物种起源》,哲学类的《唯物辩证法》,也有一些知青凭着兴趣爱好自学起数理化。松树沟公社新立大队一位松江知青没有放弃自学文化劲头,靠着毅力,掌握的理科知识不断升级;也能在环境不利的情况下,寓学于游戏之中。后来他成为一名成功的学者。</p> <p class="ql-block">后来的事多了。逊克县第一批69届上海知青中真有一些了不起的人物,在逊克县知青书籍里留下了很多记载(至少可以看到陈家敏、张家妹、杨键、黄林、宋宇、刘龙九等人的内容)。</p> <p class="ql-block">最近,若干个逊克县最早下乡的1969届知青集体(按各自生产大队形成)先后举办下乡55周年纪念活动。场面隆重热烈,但不语当年的自怨自艾,就讲青春时期的天真浪漫、讲同性集体生活的糟糕与狂欢、讲异性交往的迷惘与快乐、讲暗恋不必脸红,也不必管它真假、讲那个海阔天空,讲得开心就是了。</p> <p class="ql-block">是的,青春宝贵,无论在哪里度过又如何度过,青春岁月都是不会忘记的!纪念!纪念!纪念!在欢乐之中充分表现出逊克县第一批上海1969届知青的集体自尊!老了,老了,老了,我们的集体犹在,下一次周年纪念聚会仍然会出现!</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11日,一批五三大队1969届上海知青聚会,纪念上山下乡55周年出发日 </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16日,团结大队市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集体照</p> <p class="ql-block">团结知青四人照。左起:毛亚宁(多本知青书籍作者)、汪家琪(纪念活动发起与召集人)、张福宝、沈光华</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16日,山河大队市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合影</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16日,前进大队市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合影</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21日,利民大队京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女知青合影</p> <p class="ql-block">利民大队京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男女知青合影</p> <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21日,西双河大队京西中学1969届知青纪念活动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