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同心·楚乡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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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乡春深，一纸红笺寄啼痕

——解《两同心·楚乡春晚》里的相思意

暮春的风掠过楚地的阡陌时，总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缠绵。不像早春那般带着破冰的雀跃，也不似盛春那般裹挟着灼人的浓艳，这“春晚”的风，是揉过了满架蔷薇、吹软了堤岸柳丝的，连拂过衣襟时都带着点水汽的温润，仿佛一抬手就能攥住一缕化不开的柔。晏几道笔下这“楚乡春晚”四字，原是极简的，却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长卷，轻轻一铺，便引着人踏入了那片恍若“仙源”的景致里——不是桃花源那般与世隔绝的清冷，是烟火气里裹着诗意的温柔乡，是能让人卸下满身尘俗，只愿跟着流水、循着花香慢慢走的地方。

若说这春景是画框，那“拾翠处、闲随流水，踏青路、暗惹香尘”便是框中最鲜活的一笔。该是有女子的身影吧？或许是梳着双鬟的少女，或许是拢着素色罗裙的佳人，弯腰去拾那草间坠落的翠羽——许是杜鹃鸟换下的翎毛，带着点淡淡的青金色，落在沾着晨露的三叶草上，像撒了一把碎星。指尖刚触到羽尖的软，流水便潺潺地从脚边淌过，带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桃花瓣，打着旋儿往下游去，她便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走，鞋尖偶尔沾湿了岸边的软泥，也不恼，只望着那花瓣消失在柳荫深处，眼底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踏青的路该是铺着一层新绿的，是车前草、狗尾草和不知名的细藤织就的绒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泥土的腥气与花草的芬芳。裙摆扫过草叶时，会扬起细细的香尘——那尘里混着野蔷薇的甜香、蒲公英的淡味，还有女子发间簪着的茉莉落下来的碎香，飘在风里，连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这般闲逸的时光，原该是有人相伴的吧？或许是并肩而行的知己，或许是眉眼含情的良人，不然怎会有后来“心心心在”的牵念？三个“心”字叠在一起，不是刻意的强调，是心事漫出来的模样——目光落在柳丝尽头那面飘着的青帘上，是酒肆的幌子，恍惚记得曾和那人在帘下饮过青梅酒；又望向花树掩映的朱门，门环上的铜绿还清晰，仿佛昨日还和那人在花下说过笑。原来这楚乡的春景再美，眼底看的、心里念的，从来都只有那一处牵挂。

可春景依旧，人却早已不在。再对着这满庭春色时，便只剩“对景且醉芳尊，莫话消魂”的无奈。桌上的青瓷酒盏里，盛着琥珀色的佳酿，映着窗外的桃红柳绿，本该是赏心乐事，可指尖捏着杯沿，却只觉冰凉。想借着酒意把那些翻涌的心事压下去，想对着这春景说些轻快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声轻轻的叹息——“莫话消魂”，其实是最怕提起“消魂”二字，怕一开口，那些藏在心底的回忆便会汹涌而出，将这短暂的醉意冲得支离破碎。酒液入喉，没有往日的甘醇，反倒带着一丝涩，像吞下了满口的春愁，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底。

最难忘的，是那些“好意思”与“恶滋味”的对比。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春夜，也是这样的月色，她和那人并肩站在廊下，看月光洒在庭院里的桂树上，筛下满地碎银。那时的月光是暖的，风是柔的，连彼此间沉默的间隙都带着甜意，连说过的寻常话语，都成了日后反复回味的“好意思”。可如今呢？“恶滋味、最是黄昏”。每当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归鸟成群地掠过屋檐，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时，孤独便会像潮水般涌来。暮色一点点漫上来，把柳丝染成深绿，把朱门映得暗沉，连那面青帘都在暮色里变得模糊。这时便会格外清晰地想起，曾经这个时辰，会有人笑着递来一盏热茶，会有人陪着看夕阳落尽，而现在，只剩自己对着满院暮色，连影子都显得孤单。

这份相思，终究是忍不住要写下来的。铺开一张折迭的红笺，指尖捏着的狼毫笔，却迟迟落不下去。想写楚乡的春景依旧，想写今日饮的酒有多涩，想写黄昏时的风有多凉，可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千言万语到了笔尖，都变成了无法言说的牵挂。不知何时，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滴在红笺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一滴，两滴，直到满纸都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啼痕，字迹被泪水浸得模糊，再也分不清哪是墨、哪是泪。这一纸红笺，原是要寄往远方的，可到最后，却只能紧紧攥在手里，任那些未说出口的相思，随着楚乡的春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暮春的风还在吹，柳丝依旧拂着青帘，桃花依旧落在流水里，楚乡的春景依旧是那幅仙气缭绕的画。可画里的人散了，剩下的便只有满纸啼痕和无尽相思——原来最动人的春景，从来都不是眼前的桃红柳绿，而是曾与那人共度的时光；原来最伤人的相思，也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在每一个相似的场景里，猝不及防地想起，那人却再也不在身边。晏几道这一阕《两同心》，写尽了楚乡春晚的美，也写尽了相思的苦，一字一句，都像那春夜里的露，凉得人心尖发颤，却又带着抹不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