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里的形式主义

山野村夫

《西游记》里的妖怪们都知道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可是捉到唐僧后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掉吃肉，无一例外先五花大绑，再选择良辰吉日，邀请众亲友分享。这就给孙行者留下了解救时间，最后的结果都是妖精被打死或现了原形，唐僧被成功救出。搞形式主义使妖怪们丧失了吃唐僧肉的机会，救了唐僧。

如果立即杀了吃肉，没有曲折精彩的解救过程，也就不会有《西游记》，不立即吃肉的做法看似愚蠢但符合伦理习惯，也是剧情发展延续的需要。

唐僧肉是万妖难求的长生圣物，并非普通食材，是圣物，就必须搭配神圣的仪式，才能让长生功效生效。这种对“仪式决定效果”的迷信，让他们把“五花大绑、选良辰、净身”等流程，当成了吃唐僧肉的必要前提，而非可有可无的程序。妖怪们的做法也是敬重生命的体现。杀人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普通死刑犯也要经过审讯、判刑、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等等程序才能执行，更何况一位圣僧！

最典型的莫过于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捉到唐僧那一回，二妖明确说“唐僧肉要蒸着吃才香，还得选个吉利时辰”，于是先把唐僧绑在蒸笼旁，慢悠悠准备柴火、调配香料，甚至还为先蒸唐僧还是先蒸八戒争论半天。他们坚信不按仪式吃长生效果会打折扣，却忘了先吃到嘴里才是关键。等他们把蒸肉仪式的流程捋顺，悟空早已变作小妖偷换了法宝，最终被太上老君收服，连一口肉味都没尝到。

这种“重仪式轻结果”的做法，像极了现实中为了办一场完美的活动，反复打磨流程细节，却淡化了核心内容的形式主义，只顾形式不顾效果。

许多妖怪捉唐僧，并非只为长生，更想借吃唐僧肉的机会彰显自己的实力与地位。对他们而言，五花大绑唐僧、邀请同伙见证，目的是炫耀实力，通过捉唐僧证明自己比其他妖怪厉害，通过邀人分享证明自己有人脉、有面子。

白骨精就是典型的虚荣型妖怪，她明明能直接偷袭唐僧，却偏要三次变作人形（村姑、老妇、老翁），一次次试探唐僧师徒，甚至故意留下破绽让悟空识破。她的核心目的，早已不是偷吃唐僧肉，而是让唐僧师徒知道“是我白骨精捉了你”，让三界知道她有本事拿下唐僧。这种为了炫耀而拖延的操作，最终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被悟空三棒打死。

还有“黄狮精”一回：黄狮精捉到唐僧后，没有自己偷偷吃，反而专门派人去买猪羊，准备设宴席邀请九灵元圣等亲戚来共享，还特意强调要风风光光办一场，让大家知道他捉了唐僧。结果宴席没开成，悟空就带着玉华州王子和太乙救苦天尊杀到，黄狮精不仅没吃到肉，还落得个身死洞灭的下场。

为了面子搞形式，反而失了面子丢了性命。

妖界也有社交规则：强者要照顾同伙，弱者要依附强者，有好处大家分享是默认的生存法则。许多妖怪不敢独吞唐僧肉，并非不想，而是怕独吞后被其他妖怪报复，于是选择绑住唐僧，等同伙到齐再分—— 这种对社交规则的盲从，让他们把 “合群” 当成了 “安全保障”，忘记了“夜长梦多”的道理。

狮驼岭三魔（青狮、白象、大鹏）就是典型：大鹏明明有能力直接吃唐僧（他速度比悟空还快，能一翅飞九万里），却偏偏要等青狮、白象一起商量着吃，兄弟三人一起长生才显得义气。结果三魔反复争论 “怎么吃、谁先吃”，拖延了数天，给了悟空足够的时间去搬救兵 —— 最终如来亲自出手，青狮、白象被主人收回，大鹏也被如来封为 “护法”，再也没机会吃唐僧肉。

为了合群而放弃效率，明明能快速解决的问题却要反复磋商征求意见，最终错过最佳时机。

妖怪们有的低估了孙悟空的能力，以为抓了唐僧关上门，吃肉就是迟早的事情；有的惧怕孙悟空，怕吃了唐僧肉孙悟空打上门来无法收场，因此拖延时间。他们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吃了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孙悟空也打不死！

拖延时间使孙悟空来得及找帮手、想对策。悟空虽神通广大，但并非万能（怕红孩儿的三昧真火、怕青牛精的金刚琢），需要时间去天庭、灵山搬救兵 —— 比如“红孩儿”一回，红孩儿捉到唐僧后，要请牛魔王来一起吃，悟空趁机去南海请观音，最终用莲台收服红孩儿；若红孩儿直接吃唐僧，悟空连请救兵的时间都没有，取经故事就会卡在 “火云洞”。

形式主义让降妖过程更具戏剧性。妖怪的仪式准备（如设宴席、选时辰）会不断强化“唐僧命悬一线”的紧张感，而悟空在仪式倒计时内的营救操作（如变作小妖、偷法宝、斗法），则让剧情充满反转与冲突—— 比如“车迟国”一回，虎力、鹿力、羊力大仙捉到唐僧后，要在三清观设坛做法，等仪式结束再杀，悟空趁机变作三清像，骗走妖怪的贡品，还与妖怪斗法比求雨、比坐禅，最终揭穿妖怪真面目，救回唐僧。若妖怪直接杀唐僧，“车迟国斗法”这一经典情节就无从谈起。

妖怪们的形式主义，既是推动剧情的合理设置，更是讽刺现实的一面镜子。它让我们看到，形式主义不是“无害的仪式感”，而是有害的多余的花架子，会贻误时机酿成恶果；图体面、搞形式、走流程，忽视核心目标，最终只会像那些妖怪一样，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