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到时,秋雨正沥沥地下着,细密的,缠绵的,恰似此时我们无比肃敬和期盼之情。不远处便是那株闻名已久的大槐树了。它主干极粗,需数人合抱,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的筋络,雨水顺着那些深凹的纹路缓缓淌下,像是无声的泪。枝叶算不得繁茂,在灰蒙蒙的天幕下,静静地承接着这千秋的雨丝。树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镌“古大槐树处”字样,那朱红的漆,也给雨水浸得有些黯淡了。</p><p class="ql-block">站在树下,人是渺小的,不由得你不发思古之幽情。耳边仿佛响起了呜呜的号角与杂沓的哭声。元末明初,中原震荡,赤地千里,便是这树下,成了百万黎庶离乡背井的起点。官府在此设局驻员,编排队伍,发放“凭照川资”。我的先祖,想来也曾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员吧!?他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回头贪恋地望一眼故宅的炊烟,还是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踏上前去许昌之路?那首流传了数百年的民谣,此刻幽幽地从心底浮起:</p><p class="ql-block">“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p><p class="ql-block">这“老鸹窝”,如今自然是看不见了,但那故事,却比老鸹的叫声更令人心头发颤。说是移民途中,牛氏兄弟几人恐日后子孙相逢不相识,便将家中一口铁锅奋力砸破,各执一片,以为信物。一口完整的锅,顷刻间分崩离析,正如一个完满的家,从此散作天涯。那碎裂的声响,该是何等的决绝与悲怆!这一片片冰冷的铁,便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滚烫的故乡了。我默然站着,仿佛那数百年前的碎裂之声,穿透了雨丝,直抵耳膜。</p><p class="ql-block">来到祭祖大殿前,一阵秋风刮起一片雨雾,苍茫中我仿佛听到一阵庄严的乐声响起。依稀瞧见主祭人身着玄端礼服,神情肃穆,率领着来自四海八方的游子,焚香,奠酒,敬三牲,诵读祭文。那声音苍凉而厚重。一缕缕的香烟,从青铜的鼎中袅袅升起,盘旋着,不肯散去。人们的脸上写满了虔诚。这一刻,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却在每个人心头贯通了。这便是一种“根”的确认罢?让我们这些飘萍四方的现代人,忽然摸到了一条联结着远古的、坚韧的线。</p><p class="ql-block">祭拜了大殿内的先祖牌位,我们缓步离去。将出园门时,我忍不住又回过头去。那株大槐树,在迷离的雨幕中,像一个巨大的、墨绿的印记,烙在灰黄的土地上。雨丝斜斜地织着,将天与地连成一片。我心中蓦然涌起一阵恍惚,来时是清晰的,去时反倒迷惘了。</p><p class="ql-block">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何处去?</p><p class="ql-block">这古老的诘问,此刻竟变得如此具体而细微。我的小脚姆指上有两个指甲盖,我的血脉里,流淌着从这树下带走的倔强与坚韧;我的脚步,承继着先祖们开拓四方的勇气。我从这大槐树的根系里来,纵然走得再远,魂魄里总萦绕着那一缕槐花的香气。而我将去向的,是更远的远方,但我知道,无论行至何方,我终是在延续着一场始于明初的、伟大的迁徙。我的生命,不过是这棵巨树上一片小小的新叶,在秋雨中,承接着古老的甘露,也眺望着未来的风。</p><p class="ql-block">车子开动了,大槐树在视野里渐渐模糊,终至不见。而我的心,却仿佛被那苍老的枝干填满了,沉甸甸的。窗外的秋雨,依旧下个不停……</p> <p class="ql-block">《大槐树下》</p><p class="ql-block">虬枝叠翠荫浓处,叶底曾经送别声。</p><p class="ql-block">莫道风霜掩旧痕,秋来又见落花轻。</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