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马遇伯乐 天放挽歌——读《庄子》有感之廿九</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20px;">——永贞行者</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当第一道烙铁灼伤马蹄,当第一根缰绳勒进口唇,那在草原上追风的生灵便死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伯乐手中一件成功的“作品”。《马蹄》开篇描绘的马之真性,如一幅自由生命的画卷徐徐展开:“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这寥寥数语,勾勒出生命最本真的样貌——自在、充盈,与天地共生。那“翘足而陆”的勃发姿态,是生命本然之“真性”的流淌,是“天放”的欢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然而伯乐来了,带着“我善治马”的傲慢与雄心。他“烧之,剔之,刻之,雒之”,用羁绊束缚马的躯体,用饥渴驯服马的意志。铁烙、剪鬃、削蹄、戴笼头,再用缰绳马厩将它们牢牢束缚。这之后,更是饥饿、干渴、驱驰、整肃的驯化。当半数马匹在规训中死去,幸存者学会了“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它们不再是马,而成了与主人斗智的囚徒。庄子一针见血地指出:“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马之所以变得诡诈,非其本性如此,而是暴力驯化的结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这不正是人类文明的隐喻吗?陶匠用规矩改造黏土,木匠用绳墨改造木材,其本质与伯乐无异。进而,庄子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圣人”。他们“蹩躠为仁,踶跂为义”,“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苦心孤诣地制造出仁义礼乐这套精密框架。庄子犀利地指出:“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工匠将完整的树木砍削成器皿,圣人将浑然一体的人性分割成仁义礼智。一切的文明华章,无不以戕害生命的纯真本性为代价。</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在庄子的理想国里,“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人们“织而衣,耕而食”,无知无欲,与禽兽同居,与万物并生。这不是蒙昧,而是生命与宇宙最本真的契合。大家“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保持着“一而不党,命曰天放”的生命状态——万物浑然一体,各自依循自然的本性而自由生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可是,我们已然回不去了。就像被驯化的马再也无法重返荒野,被文明浸透的人类也难以复归“天放”。我们发明了教育,却窒息了好奇;建立了道德,却催生了虚伪;创造了文化,却迷失了本真。在“存天理,灭人欲”的规训与“功名利禄”的鞭策下,我们如同被驯服的马,迷失在礼教的桎梏与利益的竞逐中,与那个“含哺而熙,鼓腹而游”的赫胥氏时代渐行渐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但这并不意味着庄子的思考失去了意义。恰恰相反,在标准化、工具化日益加剧的今天,《马蹄》篇宛如一记穿越千年的警钟。当我们为孩子规划人生时,当我们用单一标准评判成功时,当我们以“为你好”之名施加束缚时,是否都扮演着当代的伯乐?我们精心打造的文明,是否正在剥夺生命最珍贵的多样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马蹄》篇绝非简单的复古宣言,而是一则关于自由与异化的深刻寓言。庄子所批判的,并非文明成果本身,而是那种将外在标准——无论是伯乐的“良马”范式,还是圣人的“仁义”规范——强加于生命,从而扼杀其内在活力与多样性的行为。每一个生命,无论是一匹马,一个人,还是一捧土,一段木,都有其不可规约的“真性”。真正的智慧不在于如何“塑造”,而在于懂得“不干预”,在于敬畏并守护这份“真性”,任其“天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读《马蹄》,仿佛听见一曲为“天放”而唱的挽歌。那歌声苍凉而悲怆,既是对逝去自由的哀悼,也是对现存束缚的抗议。在效率至上、标准林立的今日,我们每个人是否都曾在某个瞬间,感受到那无形的“月题”与“鞭策”之威?我们是否也在不断学习“介倪诡衔”的狡黠,以应对无所不在的规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这曲挽歌,不仅为马而唱,亦是唱给在层层文明铠甲包裹下,日益远离自然家园的我们自己。虽然我们注定要在文明与天性、规训与自由的两难中前行,但至少,在心灵深处,还可以为那匹不曾被驯服的野马,保留一片驰骋的草原。那里,没有伯乐的鞭策,没有鞍辔的束缚,只有最原始的生命力在天地间自由奔腾——那才是我们永远失落却又永远追寻的精神家园。</b></p>